本书是探索法国大革命根源的历史社会学著作。作者使用大量资料，详细描绘了18世纪的法国作为时尚帝国的繁荣景象。这种商业资本主义的发展建立并推广了基于商品交换的抽象社会关系，促使公民平等的概念在18世纪80年代的法国变得既可想象又富有吸引力。与此同时，伏尔泰、莫雷莱、卢梭、狄德罗等启蒙思想家所阐述的公民平等观念通过印刷品广泛传播，再加上法国政府摇摆不定的财政改革无法解决政府破产问题，多重因素相互叠加，最终导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而公民平等的观念顺势融入1789年建立的法国新政权。

☆ 美国社会科学院院士、法国史权威学者休厄尔晚年集大成之作！

☆ 结合经济史、社会史、思想史，引用大量一手史料，还原18世纪法国商业资本主义全貌。

☆ 挑战对法国大革命爆发的传统解释，提出资本主义通过抽象社会关系间接推动公民平等的创新观点。商业资本主义的繁荣建立了基于商品交换的、抽象且匿名的社会关系，尽管正式的社会规则依然等级森严，但公民平等因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在形式与实质上成为可能，为《人权和公民权宣言》的横空出世埋下伏笔。

译者序
史家之绝唱
小威廉H.休厄尔（William H. Sewell Jr.）出生于1940年，本科毕业于威康星大学，硕士和博士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一以贯之，学的都是历史学。他先后就职于芝加哥大学、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亚利桑那大学和密歇根大学，最终于1990年重回芝加哥大学，2007年荣休。作为法国史专家，他曾访学于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芝加哥大学巴黎中心、巴黎第八大学等院校。他于 2004年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院士，20112012年担任美国社会科学历史学会（Social Science History Association，总部设在杜克大学）主席。他出版了多部著作，且被译成法、意、西、葡、中等多个语种，曾先后四次获得美国社会学协会（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颁发的最佳论文奖/最佳著作奖。2020年，获得美国社会学协会比较和历史社会学分会的伊本卡尔敦杰出职业奖（Ibn Khaldun Distinguished Career Award）。
小威廉H.休厄尔的新作《资本主义与18 世纪法国公民平等的兴起》旨在探索法国大革命的根源。举世皆知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是托克维尔晚年的作品，中译本译者冯棠先生惜已英年早逝。专修法国史的冯棠翻译《旧制度与大革命》，可谓良驹遇伯乐，自是相得益彰，其译介精彩纷呈。遗憾的是，于国内读者而言，旧制度下的法国仍然是不太好理解的。休厄尔的新著，恰巧为国内读者了解旧制度与法国大革命提供了社会史方面的最新研究。
毫无疑问，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改变了法国和西方历史的进程。但是，为什么公民平等的理念大革命的显著标志在旧制度下的法国寻获了如此肥沃的土壤呢？不断变化的经济和社会现实，又是如何影响法国人民的政治观点和理念的呢？
休厄尔认为，18世纪法国商业资本主义的繁荣为法国社会生活带来了活力、灵性和匿名性。18世纪法国商业资本主义的发展，促进了以商品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的蓬勃发展，这种抽象社会关系形式在日常生活中的不断发展，促使公民平等的概念在17世纪80年代变得既可想象又富有吸引力。在他所称的商业公共领域中，社会网络和社会空间的出现，最终在18世纪80年代末法国陷入深刻的政治危机时，推动公民平等成长为一种在重组国家和社会方面可想象和可期许的手段。在本书中，休厄尔将相关主题融为一体：商业的兴起、城市公众的出现、启蒙思想家的职业生涯、商业出版与赞助、政治与经济，以及贸易与国家财政。18 世纪法国的资本主义和公民平等的出现，为大革命这样一个历史性关键时刻提供了一种返本还源但焕然一新的解读。
休厄尔认为，18 世纪法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引发公民平等的兴起及其在大革命中的彰显。他坦承，本书提出的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影响的论点，有赖于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及其影响的概念化。但是，勒费弗尔和索布尔将资本主义理解为一种基于特定形式的财产和阶级关系的生产方式，认为资本主义发展的社会和政治影响是通过阶级形成和阶级斗争来调节的。他们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因果论点是，资本主义的发展产生了日益富裕、强大和具有阶级意识的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在革命中从衰落的贵族统治阶级手中夺取了权力。他甚至认为，自从主导 20世纪中叶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法国大革命的解释崩塌以来，《旧制度与大革命》进一步凸显了其价值与影响。相反，休厄尔指出，是商业资本主义导致了基于商品的社会关系扩张，而这种社会关系的发展挑战并最终推翻了旧的等级、秩序和特权制度。20世纪中期，人们普遍认为法国大革命是由新兴资产阶级引起的，他们推翻了贵族和君主制，建立了新的资本主义社会。但是，革命者中鲜见资本家这一历史事实，促使大多数历史学家否认资本主义与大革命之间的密切联系。本书认为，资本主义确实与革命有关，但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18 世纪的法国仍然是一个典型的等级社会，人们的社会地位基本上是固定的。但是，蓬勃的商业资本主义提供了另一种不同逻辑的社会关系形式：在市场交换中，人们之间的关系是自愿和匿名的，受共同利益而非社会等级的支配。本书展示了这种作为替代形式的社会关系的逐渐发展，并指出这一过程最终促使法国大革命所拥抱的公民平等对所有阶层的法国人来说都是可想象和可接受的。
尽管休厄尔早在2007年就退休了，却仍然笔耕不辍。201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其名作《历史的逻辑：社会理论与社会转型》，受到学术界广泛好评。这，或许是其新作也被迅速译介的原因。
窃以为，一流的史学家，文笔一定是动人的。休厄尔确实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在他笔下，商业公共领域啸傲湖山，放纵不羁；时尚帝国绚丽多彩，不拘常次；巴黎散步场所清浊同流，泾渭不分；伏尔泰独步当世，狄德罗笔耕墨耘，莫雷莱名利兼收，卢梭自欺欺人；托克维尔不识庐山真面目；王室财政骑虎难下，进退失据；政治经济学高见远识，坐而论道；改革尝试革旧图新，中道而废。
在休厄尔笔下，诸多启蒙思想家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如，伏尔泰这位独步当世的巴黎人，在成年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漂泊他乡：数十年间，伏尔泰栖身锡雷，流寓伦敦，寄居布鲁塞尔，侨居荷兰，客居柏林，旅居日内瓦，最终落叶归根于自己位于法国边境、毗邻日内瓦的费内城堡。好在，伏尔泰利用他袖里藏刀的机智、用之不竭的精力和惊世骇俗的通信，在舒适的流亡生活中维护了他在启蒙运动中的知识领袖地位。他大胆的知识分子形象，启发了年轻的启蒙思想家。又如，狄德罗之所以名满天下，不仅应归功于他笔底生花，文采斐然，还得益于他博洽多闻，能言善辩。狄德罗神闲气静、口若悬河，脸上闪耀着灵感的火花，把启蒙思想播撒到所有的心灵，把满腔热忱播种到所有的灵魂。那些仅通过作品来了解狄德罗的人，于他可谓茫无所知。又如，在70岁时撰写的回忆录中，被启蒙老师忽视，因为太过平庸的莫雷莱怨气满腹：我一直是班上的倒数第一名，每个周六都会被定期鞭打，以儆效尤。与早年痛苦的求学经历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在索邦神学院度过了近五年，如沐春风，持之以恒地阅读，一以贯之地争论，穷年累月地贫穷，始终如一地满足。至于感情生活极为混乱的卢梭，则在初见德瓦朗夫人，便为她的美貌和善良神魂颠倒：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第一个眼神交汇，德瓦朗夫人就激起了我内心最生机盎然的依恋，还有从未远离的自命不凡……我的心被一种全新的情绪所滋养，它吞噬了我的整个生命。
休厄尔如此笔墨，诚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国家的能力
作为历史的常态，重大内外危机可能会导致国家走向崩溃。奇异的是，旧制度法国的危机，不是军事上的，而是财政上的到1786 年，国家债务已是如此庞大，以至于破产似已迫在眉睫。
历史从不诡异。旧制度法国的崩溃，在于其国家能力出了重大问题。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都很看重的国家能力（state capability），是指国家将自己的意志、目标转化为现实的能力。休厄尔素以融汇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和人类学而闻名，且他在《历史的逻辑：社会理论与社会转型》一书中明确提出，历史学和社会科学能为彼此提供重要的借鉴。在《中国国家能力报告》一书中，王绍光和胡鞍钢把国家能力可细分为四种能力，即汲取能力、调控能力、合法化能力和强制能力。在本书中，休厄尔并未明确使用国家能力概念，甚至从未提及能力（capability）一词，但字里行间，笔锋所涉，都是国家能力。
汲取能力，即国家动员社会经济资源的能力，国家汲取财政的能力集中体现了国家汲取能力。于国家而言，经济汲取能力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正是过去数十年来美国制裁古巴、朝鲜、伊朗和俄罗斯的原因，这也正是美国挑起对华贸易争端的原因。在本书中，休厄尔以第十一章、第十二章和第十三章连续三章的宏大篇幅论述旧制度法国财政面临的双重束缚（第十一章）及其解决方案（第十二章）与财政改革的尝试（第十三章）。简而言之，取消财政特权，法国王室政府就是死路一条；不取消财政特权，也是死路一条。结果就是骑虎难下：免税特权制度，尽管对国家收入有可怕的影响，但一直持续到了1789年……。
调控能力，即国家指导社会经济发展的能力。作为一个典型的农业帝国，旧制度法国严重依赖种植农业，即谷物种植。截至当时，法国农村最重要的作物仍然是谷物：最主要的是黑麦和小麦，但在某些地区，也种植大麦、燕麦和荞麦。在少数贫困山区，板栗的消耗量甚至超过了谷物。但是，面包几乎是法国所有地区的主食，谷物收成则是经济良好的最重要的单一决定因素。农村和城市的大部分人口很贫穷，面包价格上涨可能意味着严重的饥荒。在收获季节，许多城镇工人放下他们的织布机、织针、锤子、大剪刀，流入农村，以获取每年抢收期支付的高工资。大巴黎盆地是法国的粮仓，这个农业区至今仍然以小麦种植为主。但是，各种各样的谷物几乎遍布各地。尽管谷物是如此重要，但旧政权法国在放松对谷物管制的问题上极为犹疑。狄德罗、莫雷莱、魁奈等多位著名启蒙思想家曾经撰写关于谷物自由贸易的著作。到了18世纪50年代末，各种类型的政治经济学著作大量面世。例如，在旧制度的最后 40年里，有大量关于谷物贸易、农艺学、国际贸易、殖民地和奢侈品问题的著作出版。甚至，谷物贸易的自由化，已经成为古尔奈集团经济自由主义者和重农主义者的显著目标。
合法化能力，即国家运用政治符号在属民中制造共识，进而巩固其经济地位的能力。1760年，著名启蒙思想家莫雷莱神父因言获罪，被捕入狱。莫雷莱撰写了一篇檄文，批判正在法国喜剧院上演的名为《启蒙》的喜剧，读过这篇檄文的达朗贝尔和杜尔哥都觉得此文极妙。檄文一时洛阳纸贵；在杜伊勒里宫和王宫里，人们可以看到一群群读者哄然大笑。莫雷莱也在多处朗读过檄文……所到之处，交口称赞。但是，莫雷莱的檄文讽刺了勒贝克夫人一位即将死于肺痨的公主，她厌恶启蒙思想家和他们的学说。她出席了《启蒙》的初次上演，她要求惩罚檄文作者莫雷莱。在旧制度下的法国，批评王室政府是危险的，出版亵渎神明的作品更危险，讽刺王室成员则是自寻死路。莫雷莱锒铛入狱，正是因为其启蒙思想侵蚀了旧制度的合法性。
强制能力，即国家运用暴力手段、机构、威胁等方式维护其统治地位的能力。尽管旧制度法国在军事上如此强大，但它最终却因债台高筑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灭亡。正如休厄尔所言：破产的风险和高昂的借贷成本，一直困扰着18世纪的法国王室债务市场：1715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时王室部分破产，1771年七年战争结束后再次破产，引发债权人对王室政府的不信任。为了降低借贷成本，王室政府必须证明它有能力筹集足够的收入来控制债务状况。但是，王室政府不得不支付如此高的利率，它又如何筹集足够的收入呢？这的确是一个恶性循环。贵族、教士等特权阶级拥有大量财富但免于课税，最终难倒了拥有强大军队的旧制度法国君主。巴士底狱微不足道的暴乱，便成了旧制度寿终正寝的丧钟。
法国大革命，无疑是世界近现代史上最为重要的群众性革命运动之一。2018年11月17日，法国巴黎爆发了黄背心运动（Mouvement des gilets jaunes），数以万计的抗议者涌入香榭丽舍大街。这场因政府加征燃油税引发的街头运动旷日持久，重创了法国经济并蔓延到比利时、英国、意大利、荷兰、波兰、葡萄牙、加拿大等十多个国家。持中间政策路线的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黄背心运动是一场没有固定诉求和领导者的社会政治运动。本书研究的主题法国大革命，不正是这样一场社会政治运动吗？

命运的喟叹
去年初冬，意外接获格致出版社黄协老师和顾悦老师邀约，翻译休厄尔这部新著。恰巧，去年中信出版社出版了由我翻译的芝加哥经济学派代表人物托马斯索厄尔（Thomas Sowell）的近作《歧视与不平等》。这两位芝加哥大学的杰出教授，耄耋之年仍然思想活跃，词锋犀利，深深地打动了作为译者的我。
之所以说是意外，是指休厄尔新著的翻译邀约，源于某公众号的译者海选公告，而我的同事、才貌兼备的孟璐小姐偶尔看到这则公告并鼓励我参选。时值深秋，正是我一年一度的休眠季节。我斗胆联系黄老师，参加译者海选，最终于两周后意外获得本书的翻译任务。
命运或许是早已注定的。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年）对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命运发出如此喟叹：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馈赠的礼物，其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很多年前，我曾选择欧洲社会史为博士专业，但终因种种原因而作罢。如今，有幸译介休厄尔的新著，算是聊以自慰吧。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是鲁迅先生对《史记》的赞誉。对于史学著作来说，这应是无上赞誉了。值得注意的是，鲁迅较少为人所知的一个身份是翻译家。我一直有种偏见，那就是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译者。翻译就是戴着镣铐跳舞，本质上是一种再创作。译著水准的高低，恰如舞姿是否优雅。不会自己撰写的译者，怎么可能成为好的译者呢？好的译者，如鲁迅先生、林语堂先生，如钱钟书先生、杨绛先生，本身都是作家、学问家，译者只是他们的多重身份之一。在这个意义上，译介名家名作，谈何容易!
壮志病来消欲尽，出门搔首怆平生。陆放翁文才武略甲冠天下，亦曾如此喟叹。更何况，皓首匹夫，何幸如之!
祈请读者诸君斧正!
译 者
2022 年初秋
于昆明蓝湖

小威廉H.休厄尔是美国芝加哥大学政治学与历史学弗兰克P.希克森（Frank P.Hixon）杰出贡献教授，2004年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20112012年担任美国社会科学历史学会主席。著有《历史的逻辑：社会理论与社会转型》（Logics of History: Social Theory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法国的工作与革命》（Work and Revolution in France）和《布尔乔亚革命的修辞》（A Rhetoric of Bourgeois Revolution）等作品。

译者序
致谢

导言 法国大革命与公民平等的冲击
抽象的具体历史
论述的结构
第一章 旧制度下的国家与社会
旧制度的社会阶层理论
实践中的旧制度社会
第二章 18世纪的经济：商业和资本主义
18世纪的资本主义？
城市制造业
殖民资本主义

第一部分 城市公众的出现
第三章 商业公共领域
尤尔根哈贝马斯与公共领域
出版物
戏剧
音乐
美术
咖啡馆
餐馆
购物
商业和公共领域
第四章 时尚帝国
里昂的丝绸产业
其他纺织品
纺织品之外的时尚品
第五章 巴黎散步场所
杜伊勒里花园的漫步与时尚
林荫大道的兴起
王宫
公共空间中的公民平等

第二部分 启蒙思想家与人才开放的事业
第六章 伏尔泰独步当世的启蒙生涯
独步当世的伏尔泰
第七章 德尼狄德罗：笔耕墨耘
第八章 莫雷莱神甫：出版与赞助
第九章 让-雅克卢梭：自欺欺人的赞助关系

第三部分 王室行政与政治经济前景
第十章 托克维尔的挑战：王室行政与公民平等的兴起
托克维尔和总督
托克维尔的局限性
第十一章 战争、税收和行政集权：王室财政的双重束缚
军事革命
资助战争
从弗朗索瓦一世到路易十四和科尔贝的王室财政和行政
债务问题
旧制度财政体系的双重束缚
普遍税：人头税、十一税和廿一税
抵制普遍征税
第十二章 政治经济学：双重束缚的解决方案？
樊尚德古尔奈：王室政府中的政治经济学自由派倡导者
古尔奈集团
夸耶神父与《商业贵族》
莫雷莱神父和印花布的禁止
克利科德布雷瓦什（和樊尚德古尔奈）论制造业行会与管理
重农学派
第十三章 超越双重束缚：改革的尝试
杜尔哥的改革尝试
劳役改革
内克尔的改革尝试
三项改革的持续努力
旧制度改革的可能性和局限性

结论 大革命与公民平等的到来
预革命
走向三级会议
三级会议
大革命
特权的废除
《人权和公民权宣言》
重塑国家
1791年之后

后记 公民平等与资本主义历史的延续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