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民国才女关露《殁落》《姨太太日记》《倒闭》《仲夏夜之梦》《一个牛郎的故事》《新旧时代》《黎明（节选）》等七篇小说。关露作为20世纪30 年代上海滩有名的爱国女作家、“左联”成员，其作品昂扬向上，鼓舞了当时不少的进步青年，是国家危难之时文艺创作的一颗新星。
我时常要在这样的生活里过几天, 当在这样的时候, 我的心
总是寂寞盖过恐怖。生了气以后的父亲和母亲, 我好像是他们
讨厌的对象。
父亲除了用这样的方法发泄他的怒气以外, 便是骂他的用
人。用人在他面前都像小鬼。
有一次我们家里新雇来了一个厨子, 他的家乡是河南, 年纪
有三十几光景, 是父亲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那天上午他被领来
见父亲。父亲这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坐在他常坐的靠椅上, 一
只手摸着胡子。
“你会做什么样的菜?”
“嘻嘻, 老爷, 我做的是河南菜。” 他说话时夹着几声谦恭的
笑声, 笑的声音好像小狗。
“唔, 你会烧小猪吗?”
“烧小猪, 烧小羊, 烧鸭子, 老爷, 样样都会。”
“好, 试试看。那是太太。” 父亲说。
母亲坐在一张方桌面前, 嘴角上带着微笑, 看着墙上指到十
一点的大钟。新来的厨子走过去说:
“给太太请安!”
他用右手和左膝并在一道行了一个打千礼, 正把头抬起来要
向后转的时候, 父亲突然用爆炸似的声音说:
“浑蛋, 滚出去!”
新来的厨子呈着可怜而又有点儿滑稽的仓皇的脸, 两条腿像
僵硬的电线木杆, 颤动的下巴正要拉开, 又缩了回去。
“是……是……老爷。”
这样的应声把他两条刚才进来的恭正的腿带着幽默的情调送
了出去。我当时实在不能明白, 他们玩着的是什么把戏, 我能想
象得到的就是大概因为他那打千的礼行得不好, 所以父亲不
要他。
后来, 有一次我们家里叫了一个理发匠, 这理发匠年纪很
轻, 刚从学徒升到师父; 使我特别记得清的, 就是那时正是中秋
的前几天, 我们家里买了许多月饼, 这小理发匠正有着一张扁圆
和油腻的月饼似的脸庞。
他是次来到我们家里, 我们家里的许多规矩他都不明
白, 没有等外面的用人进来通知, 他便一来到上房里。
父亲本来在抽着雪茄, 坐在他经常坐的堂屋右边的那张靠椅
上, 飘然而自负地和母亲谈着他从前在北京城嫖娼的故事, 严肃
的胡须上浮着傲慢的笑容, 一卷一卷地从笑声中涌出来的烟圈活
动着得意的样子。
不知几时他离开了座位, 用他和平时一样的散步的步法走到
门跟前。正当那小理发匠掀起门帘子, 带着油腻腻的月饼脸的身
体从门外挺进来的时候, 一个不意中的耳光从父亲的手掌落到小
理发匠的圆形的脸颊上。油腻腻的脸颊像刚烧好的小猪一样, 起
了一层兴奋的红色。
“谁叫你混跑进来? 太太在这里……知道吗? ……滚出去!”
小理发匠带着含悲的眼睛, 转着祈祷似的身体, 颤动着像那
厨子一样的滑稽而悲愤的腿, 把从门外刚进来的身体缩了回去。
从这次起我明白了父亲的意义, 他是在相处着从像我这样一
个孩子长大的女人, 我的母亲。他的行为是应该要时时这样严
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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