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鼓楼作为房族的象征,一般位于村寨中心,是侗民集中议事、庆典的场所,是侗族建筑中最具代表性的公共建筑。侗族掌墨师即是侗族传统木构建筑的设计者和建造施工的组织者。陆文礼是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传承人,高级工匠师,他创造了侗族鼓楼建筑史上的很多个营造之最:建造了当今最高的木质结构鼓楼;第一个把侗族鼓楼修建到城市里;第一个把侗族鼓楼建到北京亚运村民族风情园……自1980年起陆文礼将自己长期摸索总结的营造经验,结合掌墨建造的鼓楼实例,手工绘制完成了《鼓楼图册》。该图册详述了以陆文礼为代表的贵州黎平肇兴地区这一派墨师鼓楼营造技艺,内容涉及平面布局、大木构架、构件分件制作、榫卯作法、蜂窝(斗栱)形制、屋顶等的做法及其构件名称、尺寸、用料,并附材料明细表和估算表等,是十分系统和专业的一部民间营造图集,也是建筑历史上少见的由工匠编撰的技术专书。蔡凌研究馆员代领研究团队,对图册逐页完成了墨师文的转译与尺寸校准,并对其进行了电子化重绘。《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保持了原稿的编撰逻辑,各构件的制作与装配方法,与鼓楼在现实场景中的营建过程高度一致。其对于研究侗族木构建筑的意义,堪比《营造法式》、《清式营造则例》和《清工部工程做法》对于中国古代官式建筑研究的意义。
《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缘起于侗族掌墨师陆文礼所撰《鼓楼图册》,是结合了对陆文礼师傅建造的鼓楼实物之研究以及生前的访谈记录,并对其绘制的《鼓楼图册》进行修订、注释而来。
陆文礼,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肇兴镇纪堂村人,侗族,1940年3月15日出生,2021年6月8日去世,享年81岁。1962年8月,陆文礼初中毕业后一年,拜远近闻名的掌墨师陆培福学习木工,从协助师傅陆培福修建住宅开始,到学习修建鼓楼,后逐渐成长为能够独立掌墨建造住宅、鼓楼、花桥(风雨桥)、寨门、戏台等建筑的侗族掌墨师。
1962年至1979年,是陆文礼的学艺时期。根据陆文礼的回忆,他跟随师傅陆培福,共同建造的鼓楼有:1962年,本村的纪堂鼓楼;1963年,黎平县双江乡吕琴鼓楼(构架完成之后,因文化大革命将鼓楼列为四旧而未能上瓦完工);1964年黎平县龙额乡岑母鼓楼(1977年失火烧毁,1980年又按原样复建)、岑屋鼓楼;1979年永从乡屯洞岩寨鼓楼。在1963年7月,他还设计并建造了自家住宅。
陆文礼曾因家庭出身问题,在1959年体检合格的情况下失去了参军入伍的资格;1963年又是同样的原因,被迫放弃了被班主任潘德辉老师举荐至黎平县读短期师范两个学期后任教的机会,之后遂一心一意重视木工专业。
1981年12月,陆文礼独立掌墨建造了其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座鼓楼肇兴镇肇兴大寨礼团鼓楼,成为了一名侗族掌墨师。其后,他在长达30多年的侗族木构建筑建造活动中,经他掌墨修建的公共建筑有:广西融水县归河乡下寨鼓楼(1982年10月);贵州从江县西山区小翁村岩寨鼓楼、坝寨鼓楼(1984年9月);贵州凯里县金泉湖公园鼓楼(1985年);贵州从江县高仟村宰俄鼓楼(1987年9月),从江县往洞乡秧里村中寨鼓楼(1988年5月);深圳锦绣中华侗族风情园鼓楼、花桥(1990年4月);贵州黎平县岩洞镇鼓楼(1992年);北京民族风情园鼓楼(1993年)等。海南通什市(现五指山市)国际康乐中心风情园鼓楼(1996年7月);浙江宁波市新浦镇杭州湾海滨游乐园鼓楼(1997年);贵州肇兴镇归玛村八堂寨鼓楼(1998年);贵州黎平县西园山庄鼓楼(2000年春),锦屏县春雷林场凉亭(2002年),锦屏县偶里乡苗寨花桥(2003年),黎平县岩洞镇竹坪村鼓楼扩建(2003年),锦屏县彦洞乡瑶柏村鼓楼戏台(2004年冬);广西三江梅林乡平屯寨鼓楼戏台(2005年);贵州黎平县雷洞乡岑管村岑旭寨花桥(2005年),锦屏县春雷林场鼓楼(2007年)等。
1994年以后,陆文礼不仅独立掌墨建造,还开始注重培养接班人。当年,他即指导徒弟陆永模、张学全分别完成了肇兴大寨上寨门、下寨门的掌墨工作。陆文礼与学成的徒弟们合作,采用由他设计、绘制图纸,现场负责监督徒弟们掌墨施工,再由他验收的方式,完成了很多木构建筑工程,如2006年,贵州黎平县地坪镇地坪风雨桥复建(陆克成、张学全现场负责);2006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三江侗族自治县良口乡和里村杨甲寨鼓楼、戏台(陆永模、陆永成掌墨);2007年贵州从江县谷坪乡银潭村两个寨门、一座凉亭(陆永模、陆永成掌墨);2008年,贵州黎平县德凤镇门楼(陆永成掌墨)、岩洞镇岑卜寨鼓楼(陆德怀掌墨)、德凤镇构洞外和村鼓楼(张学全掌墨);2008年,贵州黎平县城休闲广场二十五层檐的鼓楼和两部游廊(陆克成、张学全掌墨);2013年贵州榕江县河滨公园两座十五层檐鼓楼(陆永模、陆永成掌墨);2013年,湖南省绥宁县花桥(陆德怀施工)等。
从陆文礼掌墨完成的建筑来看,其作品覆盖了鼓楼、戏台、寨门、凉亭、游廊、住宅等各种建筑类型;在鼓楼方面,更是有正方形、六角形、八角形、正方形变八边形等多种鼓楼造型,可见其营造技艺十分娴熟。而且,他的众多作品不仅限于其居住地所在的黎平县境内,还拓展到了贵州省从江县、榕江县、锦屏县,广西壮族自治区三江侗族自治县、融水苗族自治县,湖南省绥宁县等侗族、苗族聚居地,甚至还远播到了北京、深圳、杭州等地的民族风情园。陆文礼创造了侗族鼓楼建筑史上的多个营造之最建造了当今最高的木质结构鼓楼,即46.8米高的从江县城从江鼓楼;第一个把侗族鼓楼修建到城市里(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凯里市金泉湖公园);第一个把侗族鼓楼建到北京亚运村民族风情园。不仅如此,陆培福、陆文礼师徒合作复建的纪堂鼓楼,陆文礼掌墨的肇兴礼团鼓楼,如今已经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再如,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地坪风雨桥2004年被洪水冲毁,2006年由黎平县政府指定陆文礼带领其匠师团队进行复建工作,工程得以顺利完成。
陆文礼在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方面享有很高的声望,广受各地侗族群众推崇和尊敬。2006年,陆文礼被贵州省人事厅评定为高级工匠师;2007年,他获得了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颁布的首批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荣誉称号;2010年入选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2016年,获得贵州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贵州省文联授予的首届贵州省民族建筑工艺大师称号。
在动乱年代侗族鼓楼被列为四旧,许多侗族村寨的鼓楼被毁或被迫停建。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陆文礼看到国家非常重视侗族文化传承,还把侗族鼓楼列为各级文物保护单位,陆文礼心爱的木作技艺也成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于是,他想起自己出生的纪堂寨,修鼓楼的师傅祖祖辈辈只有一个师傅传一个徒弟,师傅仅徒手画出简易的图纸,全凭经验制作构件、施工,学徒没有施工全图很难掌握营造技艺,只能在现场通过师傅的言传身教学习揣摩。于是,1985年陆文礼在凯里建鼓楼时下定决心要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做出一本鼓楼施工全图册,让木工学习变得有依据,且易学、易懂、易记,好好传承下去,要巩固发展侗族建筑文化,让更多的爱好者都能成为鼓楼、花桥的设计师和掌墨师,要为国家争名誉,为侗族人民争光彩、作贡献。
陆文礼坦言,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设计院的施工图纸。他设想了一幢十五层檐的单宝攒尖顶假八角鼓楼(即底层平面为正方形,从第三层檐开始,转换为八边形平面的变角鼓楼),从1986年1月开始手工编绘《鼓楼图册》,历时6个月基本完成。之后,他还不时对画册中的图样、数据进行调整和修改,这个过程可以说直至陆文礼生命的最后时刻。
2020年6月,笔者在纪堂村受陆文礼师傅郑重委托,代其整理《鼓楼图册》,一方面进行勘误、校正、注释;另一方面将原手绘图册的每一页完全电子化重绘。同时还与陆文礼商定,整理后的图册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书名定为《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
鼓楼图册
《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最终得以出版,与团队数年来的努力密不可分。其编著工作自2020年7月开始,2024年10月结束。2020年7月蔡凌携研究生廖若星、王雅凝和郭世含赴纪堂村,驻村一贵升省黎平縣肇兴乡纪堂上寨村,設言人陸文礼无八七年九肝日个月。其间,一边请教陆文礼师傅,一边完成了图样的绘制和文字的转译。2021年3月上述四位携修订后的初稿再驻纪堂村一周,与陆文礼师傅就书稿整理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商讨,并进一步确认。团队还邀请建筑摄影师陈小铁、郭嘉岐录制了与陆文礼师傅的访谈,留下了珍贵的口述史影像资料。其后根据现场讨论完成了第二次的修订工作。2021年6月,惊闻陆文礼师傅去世的噩耗,团队成员无比悲痛。为尽早实现陆文礼师傅的遗愿,本着对原著和陆文礼师傅高度负责的态度,多次逐页对文稿进行了校对与修改,包括统一了版式、字体与表达方法。2024年7月至10月,与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编辑陈晨商定了最终的版式,并再次进行校勘,补充了注解与轴测图,完成终稿。
蔡凌为本书负责人,组织研究团队对《鼓楼图册》原稿进行重绘、校正、定稿,以及鼓楼三维模型构建。人员及具体分工是:王雅凝,负责目录与所有柱类构件的重绘与建模;廖若星,负责所有枋类构件的重绘、建模乃至鼓楼三维模型拼合与校准;郭世含,负责所有蜂窝斗棋构件的重绘、建模。他们三人还完成了第一、第二次校对之后的图样、文字修改工作。刘紫薇,参与了这两次校对。吴浩铭负责最后一次的校对、注解,并绘制了书中所有的轴测图。蔡凌负责原稿每页说明文字的确认、全稿校对和最后的审定。
本书为了保留陆文礼原著《鼓楼画册》手稿与体例的完整性,基本采取复刻的方式完成了图样的电子化,以及对原著的转译、校订。为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鼓楼图册》所反映的侗族鼓楼营造技艺,笔者在此书基础之上,将另著《侗族鼓楼营造图释》一书,主要以图解与文字结合方式,对侗族鼓楼进行建构逻辑、实尺营造、墨师文系统等的深入解读,与《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互为补充,以期达到对侗族鼓楼营造技艺的全面梳理与阐释。
本书的出版,对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的研究、传承,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与史学价值,尤其可借此了解与研究侗族鼓楼营造过程中所包含的工匠智慧及工匠精神。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工匠被社会歧视为奇技淫巧之辈,故有关传统匠作技术、匠作思想等方面的论述极为罕见。迄今为止,由侗族工匠编写的图书仅有2015年出版的《侗族传统建筑鉴》,作者为湖南省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李奉安。此书内容虽涉及建筑材料、建筑工具、加工技艺等,但以文字为主,为木构营造技艺的一般性知识介绍。国内其他研究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的专著,多由民族学、建筑学学者撰写,尚未能达到陆文礼《鼓楼图册》如此以图样为基础,全面记录鼓楼营造各个细节的专业深度。
为了能让后学深入了解并习得鼓楼营造之法,陆文礼师傅可谓倾其毕生心血。他精心绘制的《鼓楼图册》原稿,以全部手绘的平面、剖面和构件画样为主体,辅以构件尺寸标注和文字说明,详述了他设想的这座鼓楼,从平面布局、大木构架、构件分件制作,到榫卯、蜂窝(斗棋)等的做法及构件名称、尺寸、用料与装配方法,并附材料明细表和估算表等。尤为可贵的是,所有的构件图样采用类似轴测图的方式一一绘出,是十分系统、专业和详尽的一部民间营造图集,也是中国建筑历史上少见的由工匠编撰的技术专书。
不仅如此,《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还具有建筑史学上的重大意义。它是第一部由侗族工匠编撰的以图样为主、说明为辅的技术专书。它的内容,详实反映了以陆文礼为代表的黎平肇兴匠师群体成熟的鼓楼营建知识体系。其对于研究侗族木构建筑的意义,堪比《营造法式》《清式营造则例》《清工部工程做法》对于中国古代官式建筑研究的价值。《陆文礼侗族鼓楼画样》的出版,将改变自古以来,侗族鼓楼营造没有教程、没有系统的图纸流传,掌墨师仅靠匠杆、竹签等实尺营造工具建造鼓楼,而技艺传承完全依赖师徒之间言传身教的历史。而对于我国的乡土建筑研究、木构建筑研究而言,本书同样具有填补空白的重要价值。
参与本书编著工作的每一位成员,在面对手稿时,无不被手稿的精细程度、陆文礼师傅的执着精神感动和激励。掌墨师陆文礼师傅生前在谈及侗族鼓楼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为国家添光彩,为侗族争荣誉。与广大读者共勉。
作者
2024年11月
陆文礼,1940年3月,侗族,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纪堂村鼓楼墨师,2014年入选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传承人省级传承人。代表作:纪堂鼓楼、肇兴侗寨礼团鼓楼、地坪风雨桥修复工程等。1961年,拜师陆培福学艺,师徒的杰作纪堂鼓楼,如今已经成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国内古建筑家们当作侗族鼓楼建筑艺术的研究标本。
陆文礼创造了侗族鼓楼建筑史上的很多个营造之最建造了当今最高的木质结构鼓楼,即46.8米高的从江县城从江鼓楼;第一个把侗族鼓楼修建到城市里(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凯里市金泉湖公园);第一个把侗族鼓楼建到北京亚运村民族风情园……这众多第一中,以其编撰的第一本《侗族鼓楼建筑施工设计图册》最有影响。
蔡凌,现任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古建筑研究所所长,先后就读于湖南大学建筑系、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并在东南大学建筑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工作广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副教授,同时担任建筑历史教研组主任,曾6次获得最受欢迎老师称号,主持多项国家级科学基金项目,出版专著并发表学术论文,主要研究领域包括民族乡土聚落研究以及建筑遗产保护与利用。她对侗族乡土聚落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关注传统建筑如何适应现代生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