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曜变：日本国宝中的唐风汉骨_黄亚南_9787308260015

文化是一种软实力，具有向周边扩散的自然态势。中国文化源源不断地传播到日本，实实在在地影响了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文化日本就是中国文化对日本的改造，只是这样的改造并不是中国强加给日本的，而是日本人主动引进，用中国文化来改造他们的社会的。遣隋使、遣唐使的故事大家早已耳熟能详，日本不仅引进了中国的国家制度、统治思想，还引进了中国的世俗伦理和世界观。
本书从中国文化对日本文化的深远影响谈起，讲述了这些来源于中国的日本国宝的传承历史，并着重阐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日本审美、文化形成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这些文物不仅是中国和日本之间长期繁荣的文化关系的见证，更是日本的审美、工艺、艺术形式的直接来源。

序言
桃李不言：日本对中国文化的吸收与发展
解题
什么事物可以集中地体现日本的侘寂美学？是千利休钟爱的青瓷鯱耳花瓶。什么事物可以概括中国文化给日本带来的决定性影响？也是这个青瓷鯱耳花瓶。
为什么能这样说呢？这要从文化的概念说起。我们通常都认为文化是一个名词，实际上也是一个主谓结构的动词。这个文可以理解为常说的文化。而化字本义为改易、生成、造化，可以理解为改造。所以《易经》说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句话可以简约为文以化成，还可以进一步简化为文化。
说以中国的人文来化成日本，即文化日本，并不是要标新立异，而是这个词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中国文化对日本影响的事实。从还没有文字记载的史前社会开始，中日之间的交流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当汉字传到日本之后，又给日本带去了更为深远的历史性影响。
比如，日本这一国号就是文化日本的典型事例。日本在中国史书上被称为倭国，其实这是借用了上古时代对生活在渤海周边人群的称谓，而日本人在很多时候把这个倭字念成yamato。后来日本人汉语水平有所提高，觉得倭这个字不算是好字，所以改称日本。这在《旧唐书·东夷传》里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日本国者，倭国之别种也。以其国在日边，故以日本为名。或曰：倭国自恶其名不雅，改为日本。能够以在日边为理由而把国号用汉字改成日本，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的这一事实。
文化是一种软实力，具有向周边扩散的自然态势。中国文化源源不断地传播到日本，实实在在地影响了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曾几何时，日本也出现过崇尚华丽的王朝文化，甚至还用金箔贴满整座建筑，雨过天青的秘色也曾迷倒过无数的日本精英。但是，就像日本古代过于低下的生产力无法支撑天皇统治日本全境一样，这种水平的生产力也无法让绚丽的王朝文化在日本得到普及。日本只能根据自身的条件寻找适合自己发展的方向。经过数百年的历史沉淀，千利休终于集成了因陋就简的侘寂美学，而青瓷鯱耳花瓶则成为这种美学的完美体现。
也就是说，文化日本就是中国文化对日本的改造，只是这样的改造并不是中国强加给日本的，而是日本人主动引进，用中国文化来改造他们的社会的。遣隋使、遣唐使的故事大家早已耳熟能详，日本不仅引进了中国的国家制度、统治思想，还引进了中国的世俗伦理和世界观。他们这样积极引进中国文化也可以说是一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范。

中国的影响与日本的发展
日本学者曾经提出过这样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即如果汉文没有传入日本，日本将会怎样发展呢？
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就是因为这个问题的前提，就是发展到今天的日本社会是建立在汉文传入的基础上的。
3000年前，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一批人渡海来到日本，带来了大陆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他们被称为弥生人。在那个时代，中国中原地区的文字已经日臻成熟，但这种成熟的甲骨文还是商代的统治阶层与神鬼通信的工具，具有崇高的神圣性，不是一般人所能染指的。千年之后，汉字早已成为中国文化的载体并传播四方。那个时候，日本也接触到了汉字，并且也有可能认识到了汉字的神圣性，但日本社会整体上接受汉字还需要500多年的时间。然而一旦接受了汉字，仅用了200多年，日本就创造出非常璀璨的文化。
从绿这个汉字被日本消化吸收的过程，可以清晰地看到文化影响的典型表现。
日本以前有一个发音为midori的词，是从水的概念衍生出来的，表示水汪汪、水灵灵的样子，可以用来形容初生的婴儿。在日本社会全面接受汉字之后，日本给midori找了一个对应的汉字：绿。结果，用汉字的绿表示的midori就成为一种颜色的指称，而失去了水汪汪、水灵灵的意思。更关键的是，本来日本很少有关于色彩的词汇，只有关于明暗的词汇，好像生活在黑白的世界里。一旦日本接受了绿这样的色彩词汇后，就一发而不可收，对色彩越来越敏感，不断地发现各式各样的绿，比如有若叶色、若苗色、若菜色、若竹色、青竹色、老竹色，等等，真是细致入微，能叫得出名的绿色就超过了80种。这样，日本社会也就变得丰富多彩、色彩斑斓了。可见，汉字给日本社会带来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承载中国文化的汉字传到日本之后，由于当时日本社会的生产力远远比不上高度发达的中国唐宋时代，并没有条件全盘接受中国的社会制度。比如在7世纪之后，日本也曾引进中国的律令制度，但当时的王朝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养活派往全国各地的官僚，结果中央集权也就很快瓦解了。
尽管如此，日本并没有因为资源的匮乏而放弃对中国文化的吸收，而是坚忍不拔、因地制宜地加以吸收利用。日本曾经因为铁矿资源的短缺，只能用废旧铁器打造兵器，反而打造出非常出色的日本刀，从宋代以后就向中国大量出口；也曾经因为资金的短缺，无法获取更多的中国物品，反而促使他们因地制宜，形成了侘寂的日本茶道，产生了一种新的文化。尽管当时日本精英阶层的武士们只能就着酱菜和酱汤吃饭，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并不空虚。按照规定，他们必须饱读中国的四书五经，拥有不亚于中国士大夫的汉文教养。实际上也是如此，只要他们能做得到的，还是会尽可能地遵循中国文化的。比如一
直到明治维新之际，日本的正式公文都是用汉文写的，就是明治维新的诏书也不例外。日本模仿中国制度使用年号的习惯，到现在还保留着。而这样的文化教养也成了日本人吸收西洋文化的基础。他们凭借汉文教养，迅速地用汉文翻译了大量的西方词汇，为近代日本走上工业化道路打下了基础，从而再次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怎么看国宝
由于独特的历史地理条件，日本保存了很多中国文物，其中有部分被指定为日本的国宝。对这些成为日本国宝的中国文物，我们应该怎样去看呢？
要看唐代建筑，只能去日本奈良！有很多人对这句话感到气愤，其实大可不必，因为中国传统建筑的建材主要是木头，受这种建材本身的限制，古代建筑物要保存千年以上是非常不容易的，就是奈良的古建筑，基本上都经历了解体重建的过程，而历代的解体重建不仅会更换建材，而且会改变式样。比如建于1200年前的唐招提寺金堂就早已不是初建时的模样。唐代以后，中国的砖木建筑日益发达，在人口大爆发之后的明清时期，如果没有这种砖木建筑，很难想象中国有足够的木材可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日本虽然保留了大量的唐代风格建筑，但一般的老百姓一直到江户时代末期，还有人居住在半地下式的竖穴建筑里。长期以来，茅草、木材和纸张是日本的主要建筑材料，一直到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才开始使用建筑用的砖。除了气候环境的影响外，这也体现了日本在很长的时间里生产力都非常低下的情况。实际上，到近代，日本之所以没有被西方帝国主义殖民，也是因为日本的贫穷让帝国主义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压榨的。在鸦片战争之后，美国总统曾在美国国会发言指出，我们要启蒙日本，让他们知道我们和中国的贸易商船路过日本，会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利益。那个时候，美国商船到日本，并不是想殖民日本，而只是要求日本开放港口，给美国商船加水加燃料，让船员能上岸休息而已。帝国主义不想殖民日本，是因为根本看不到殖民有什么利益。或许是因为日本历史上经济不够发达，发展非常迟缓，早期的一批唐代风格的建筑才得以保存下来。
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可以观摩到中国古代的国宝就沾沾自喜，而是需要进一步思考。日本在生产力比较低的状况之下大量地保存了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中国文化；同时，又能在中国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独自的文化，并在一定的条件下迅速地发展起来。毫无疑问，日本保存下来的大量中国瑰宝，能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如果我们能把这些国宝和日本文化的发展结合起来观摩，从中国的传统文化还可以这样发展的角度去看，一定会获得很多有益的启迪。

本书的特点
汉代的汉委奴国王金印早已成为日本人最熟悉的国宝，在日本小学教科书中必不可少。这颗金印之所以能被指定为日本国宝，不是因为其材质，而是因为上面的文字以及文字背后的文化交流。日本把这些从中国流传到日本的文物指定为国宝，其艺术性价值不用赘言，同时，这些国宝所具有的深远历史性价值更是不容忽视。本书通过这些国宝流传到日本前后的历史现象的描述，来具体地展现中国文化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方面给日本带来的影响。通过对这些国宝的介绍，一边重温中国文化的灿烂，一边评述其对日本文化的影响。这不仅可以比较通俗地普及这方面的知识，还能成为我国游客去日本观摩这些国宝的指南。
被指定为日本国宝的中国文物从汉字典籍到工艺技术，在精神和物质两个方面都对日本产生了重大影响，有些还在日本历史的发展进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本书从三个方面掇取相关历史资料并参考相关学术研究，在中日交流的历史环境中进行分析描述，立体地展示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
随着各种研究的不断深入，还会有更多的文物被指定为日本国宝。比如，日本曾经在法隆寺指定了40件左右的国宝，但还是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法隆寺金堂天盖长期被忽视，直到2020年才被指定为国宝。类似的情况不会少，比如什么文物可以恰如其分地体现侘寂美学呢？现在似乎还没有一个令大家都能满意的答案，不过本书认为，曾经为千利休酷爱的青瓷鯱耳花瓶应该能胜任。
这个花瓶是中国流传到日本的汉物，不仅烧制时釉彩不均匀，而且还有一条大裂缝，用了铁钉锔住。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并不完美的花瓶，却被日本茶圣千利休视如珍宝。这是因为在这个花瓶的上半段可以看到中国青瓷的绝美经纶，在下半段可以看到珠光茶碗的朴素风采，而其中的大裂缝，又是足利将军珍爱的青瓷茶碗马蝗绊残缺美的又一翻版，竟如此浑然天成。这些要素都是侘寂美学的源头，难怪茶圣要想方设法揽入手中。也就是说，无论是这个花瓶本身的造型色彩，还是这个花瓶的来历流传，各个方面都能充分体现日本文化的精髓，被指定为日本国宝应该不会是太久的事。
实际上，这个青瓷鯱耳花瓶不仅完美地体现了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而且还完美地体现了日本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日本文化。这也是本书选取国宝介绍时，最重要的参考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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