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讲史：历史深处的君与臣_黄朴民著_9787522207476

本书共收录黄朴民先生解读历史风云人物的文章四十六篇。其中，部分文章曾于不同时期发表在各大报刊杂志上，部分文章为作者新作。文集中每个历史人物都单独成篇，结集时，根据主题将文章分为六个板块：先哲的睿智、国士的卓识、王霸者的多张面孔、历史的镜鉴、才性离合、英雄的命运。收录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如先哲有老子、孔子，国士有韩信、诸葛亮，帝王有春秋霸主、也有厚实明君，文臣有邓禹、羊祜，武将有岳飞、哥舒翰。作者解读历史人物，不仅从人们熟知的方面入手，还格外注意揭示历史人物不为人们所注意的其他面向。如论及汉代大儒董仲舒，作者并没有从董仲舒确立儒家正统地位的贡献切入，而是重在论说他所提出的天人合一，旨在假神权限制君权，这在封建社会，纯粹是异想天开。再如论及岳飞之死，除了提到主战主和的政治斗争这一原因外，还指出，岳飞秉公议事、仗义执言的性格；手握重兵、威震天下，被高宗疑有不臣之心；君主集权专制政治的扼杀人才机制……这些都是导致岳飞冤死的帮凶。作者用通俗生动的语言对各位经典人物进行了现代解读，总结其成败，揭示其启迪，为一切对历史有兴趣，对英雄有情结的当今读者提供了一种可资参考的材料和途径。通过阅读本书，能够引发更多人去关注历史的演变，去关注历史上那些风云人物的命运，并进而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理解与认知历史人物。

序　言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
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

南宋诗人陆游的这一番感慨，或许正体现了人们在了解和评价历史人物时，普遍会遇到的困扰与纠结。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绝大多数都是沉默的群体，恰如沙尘，无声无息消失在无垠的历史天穹之中，来无影，去无踪，不带走一丝云彩，也不留下任何痕迹。只有极个别的人，由于自身作为，也靠了机缘巧合，被史家在史册上记了一笔，于是，他们就得以在历史上留下或模糊、或清晰的身影。这些人，虽然说到底也是历史舞台上的匆匆过客，但毕竟留下了名字，所以，我们称之为历史人物。
在历史上，愿意尽显身手，做成一番事情（且不论事情的善恶对错），而在历史上留名（且不论是美名还是骂名），成为历史人物的，可谓不乏其人。桓温所言，大丈夫在世，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晋书·桓温传》），道出了一些汲汲于青史留名者的共同心声。尽管我们可以不屑于历史上一些人的心态与作为，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正是各式各样的历史人物的卖力表演，才使得我们的历史变得丰富多彩，充满生机与活力。
毋庸置疑，历史人物就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是历史聚光灯照耀的中心。如果说，在历史这个有机结构当中，将历史事件喻为骨，历史文化喻为血，那么，历史人物毫无疑问可以喻为肉。骨架使人得以成形，血液教人得以鲜活，而肉体则赋予人以具体的形象。
显而易见，解读和评价历史人物，是史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和永恒主题。通过对历史人物的了解，我们走近他所处的那段历史；通过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我们认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然而，要真正看清那些渐渐远去，甚至已经消逝的身影，又何尝容易？要在客观上做到知人论世，在抱有同情之理解的基础上，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与行为准则，从而体认其思想动机，评述其功过得失，更不啻是困难重重。
其中，最重要同时又最令人困扰的，就是对历史人物做评价。受研究者自身的阅历、观察问题的角度、社会环境的影响等种种因素的制约，对某一历史人物的具体评价往往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这是历史研究中大量存在的现象，也是导致人们思想困惑的一个重要原因。
根据我的观察，造成这种分歧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是关键的因素，也许是道德尺度与历史尺度之间的纠葛与对立。对于某一具体的历史人物，用道德衡量或用历史衡量，往往会得出完全不一样的功过得失评价。在道德上占有优势，在人格上具有魅力，在历史上却不一定经得起检验；反之亦然，历史上有大贡献的人物，其所作所为也常常得不到传统道德的认可，不能成为人们真心景仰钦慕的人格楷模。而当历史研究者侧重于从一个方面对历史人物展开评价时，分歧便立即凸显出来了，各执一词，互不认可，导致持不同观点者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完全没有交集。
这也是历史上诸多杰出人物身后是非、千秋功过任人评说，言人人殊的原因所在。以封建帝王为例，大多数人通常赞赏的是汉文帝刘恒、光武帝刘秀、宋太祖赵匡胤的为人与做事风格，而对秦始皇、曹操、朱元璋嗜杀、残暴、任性专制、严酷无情的行径无法苟同。尽管历史上曾有人别出心裁，努力为商纣王、秦始皇、曹操、隋炀帝、朱元璋等人鸣冤叫屈，汲汲于做翻案文章，但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心劳力拙，徒劳无功。秦始皇等人作为被普遍诟议的对象，长期无法真正翻过身来，正是因为道德戒律在历史人物评价中发挥着潜在的规范与制约作用。
然而，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毕竟不是只有一把道德尺子。作为历史研究者，与一般大众所不同的，是更倾向于用历史的尺子对历史人物做出价值判断。尽管秦始皇、曹操、武则天、朱元璋等人在道德品行上存在着备受争议的地方，无法让人认同，更无法令人喜爱，可是，平心而论，他们对历史发展的贡献有目共睹，甚至远远超迈占有道德或人性优势的刘秀、赵匡胤等人。所以，用历史的标尺衡量，他们又不能不受到充分的肯定与崇高的礼赞。
这样一来，学者的观点与大众的认知之间便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如何缩小甚至消弭这种差距，便成了历史研究怎样面对社会，进入大众，而不被边缘化的重大任务。但是遗憾的是，人们在这方面的努力似乎并没有收到积极的效果，在充斥着泛道德主义的社会里，要对历史人物做出既合乎道德要素又满足历史条件的价值判断，真的是难于上青天，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始终是历史人物价值判断的普遍现象，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从事历史研究时所面临的一个重大困惑。
其实，历史人物的价值判断也并非一个不可解的死结。这一点早在孔子那里就已经做到了很好的平衡，堪称典范。翻开《论语》一书，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有关管仲的评价，充分体现了道德与历史的矛盾统一。孔子一方面对管仲不无微词，甚至多有贬斥，批评管仲之器小，指摘管仲贪货敛财，道德有阙；另一方面又充分肯定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历史功勋，盛赞管仲如其仁，如其仁。很明显，孔子批评管仲，乃是就道德层面发论；而孔子肯定管仲，则是就历史层面定位。两者并行不悖，互为参照，从而使对历史人物的价值判断在道德与历史的矛盾对立中实现了和谐的统一。这也启发我们，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应区分道德与历史的不同标准，将上帝的还给上帝，将国王的交给国王，从而走出历史人物价值判断的困惑。
我本人多年从事历史教学与研究，在此过程中，对了解和评述某些特定的历史人物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兴之所至，率尔操觚，信笔涂鸦，写下自己对这些风云过客功业与遭遇的看法，旷日持久，对历史人物的定位和评析，也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标尺。承蒙华夏出版社诸位朋友的错爱，使我有机会对这些浅薄但不无性格的文字加以遴选，编勒成帙，付梓出版，以与众多历史爱好者分享。这是我的莫大荣幸，谨向读者朋友致以敬意，向华夏出版社同仁表达谢忱！
是为序。

黄朴民
2024 年 4 月 20 日于北京时雨园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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