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博物从馆里醒来
当技术以革命的力度向前推进,很多行业多少年来形成的状态就开始松动起来。
有人用相变来形容这种松动。相变是一个物理学的专业词汇,意思是随着温度的变化,冰会化成水和汽,水和汽也可以重新凝成冰。一旦发生相变的不只是水,而是堆放在一起的铅、锡和铜,那么经过一轮循环,铜就不再是原来的铜,而是变成了三者的合金青铜。
于是,博物馆这个代表着古老、传统、稳定和坚守的行业,在技术革命式的升温之下,也逐渐打开曾经的观念边界,同教育、传媒、演艺、文旅、大众时尚等组合交融,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状态。
于是,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外行,也沉浸在《国家宝藏》《中轴西望》的惊奇中,为《故宫上新了》《只此青绿》喝彩,为《只有河南》《从南京到北京》叹服,为《北京当代》《好品山东》啧啧瞠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说普通观众只是给这些火热的变化添柴,那么本书的作者则早已从青萍的漾动中感知风向,探寻风从哪里来的规律,探讨御风而行的可能。
数字技术最大的特点,是打破了虚与实的界限。它像孙悟空拔毫毛,把那些吹弹可破的娇贵文物化身为唾手可得的逼真镜像,跳脱出原有的物理环境,去实现随心而动的参与。从这个意义上讲,博物馆里的一切,确实由此获得了重生。汉赋里的宫殿、唐诗中的山水,挣开时空的羁绊,以全新的方式互动交织,与人们在任意特定的场景中重逢。这种虚实的共生,促成了博物馆从静到动的转换。这些内容像绑缚在纸面上的二维形象,一下子腾空而起,衍生出无数种全新的排列组合。
在观众那一侧,数字技术则充当起组织者的角色。它不仅通过社交互动、行为分析洞察观众的需求,还通过流量导引为一个个实体或虚拟的展会带来观众,担负起市场研究和广告销售的双重任务。借助数字技术,博物馆展览的需求分析、市场宣发、票务预订和效果评估都可以比过去做得更加充分且深入。整个博物馆展览的产业链条,都在技术的加持下不断优化增效。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本书作者从现实出发,站在行业的高度,探讨怎样重构中国博物馆展览的工作流程。这就不可避免地触及新型生产力与原有生产关系之间的碰撞磨合。无论是聂影老师关于中国数字博物馆平台建设的构想,还是赵磊老师对于中国博物馆展览季的整体设计,或是其他作者关于数字藏品等系列文创产品的研究,无不深入到现有博物馆产业的体制机制、组织方式、管理形式和人才结构的底层,去探究变革的路径、条件、障碍和动力。
毫无疑问,本书对博物馆行业的研究是前沿、专业和深入的,但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研究绝不只停留在观念和畅想的层面。每一个主题和章节,都从实实在在的问题切入和展开。即便是对策展者、外包施工方、博物馆管理人员、不同城市治理高层的心态,也有细致入微的刻画和分析。正因如此,这些对博物馆展览业的观察、研究和建议,才洞穿了学术与实践之间厚厚的壁障,有了施工图一样的务实劲头和落地能力。
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演进中,保守与传承、激进与创新的界线并不那么容易辨别。通读书稿,作者们在这些方面也做了很好的界定。网红展是新风还是媚俗?线上展和线下展究竟该怎样互为主从?如何处理好5·18国际博物馆日跟展览季安排的关系?怎样防止展览景观化、流量化、过度商业化对文化初心的反噬?本书通过一系列理论上的清晰辨析,比如将观众分成大众受众、粉丝受众和专业受众,也就跃过了许多无谓的争论陷阱,摆脱了书生式的迂阔执拗,实现了在更高层面上的引领。
迄今为止,数字技术的革命给各行各业带来的变革,仅仅揭开了序幕。以生成式大模型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新浪潮,对传统行业的冲击很可能比数字技术还要深远。大模型一项拿手的本领,就是阅读理解和关联分析的能力惊人。过去我们皓首穷经、终其一生才能领略一瓢的三千弱水,也许不够大模型一周、一月喝的。面对这样的形势,我们特别期待像本书作者这样的研究团队快马加鞭、层出不穷,从而不让我们的固有认知成为生产力的障碍。
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时代对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技术为我们提供了过去难以企及的全新助力。重塑博物馆行业,重塑既有的文化形态,也就成为我们不容置疑的光荣使命。
愿同志者共勉。
杨健
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研究院总顾问
22024年6月22日
聂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环境艺术设计系教授,清华大学二十国集团创业研究中心X-lab未来商业形态实验室执行主任,人民文博研究院主任研究员,
北京清尚陈设艺术有限公司研发中心主任,出版专著《后现代建筑20讲》《中国艺术设计教育发展策略研究》《观念之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