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婚礼_徐华博、陈力生著_9787208189478

本书是一部梳理近代上海婚礼演进历程，探讨近代上海婚姻文化和社会转型关系的学术性专著。全书以绪论最特别的人生礼仪开篇，分6章分别阐述了在沪西人的婚礼、华人对西式婚礼的接纳、西式婚礼被接纳之缘由、传统婚礼的时代因应、文明结婚的盛行、社会生活的反馈。本书从沪上西式婚礼的传入及其对华人的影响、传统婚礼的延续和变异，以及文明结婚三个维度出发，探讨近代上海婚礼在中西文化交织中演进的社会文化史，也从一个侧面反映近代上海城市化历程。

序
熊月之
传统中国，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是将个人与国家联系起来的关键一环。婚姻是组建家庭的纽带，关系着人的再生产，关系着小而家庭、大而家族的生机与前途，关系着家族社会网络的延伸与扩展。于是，婚姻大事，成为社会共识。重视家庭必重视婚姻，重视婚姻必重视婚礼。这是婚礼在中国传统社会备受关切、格外隆重的根本原因。礼，作为仪式，在先秦时代本基于理，一切隆重礼仪的背后都有其不言自明的天理、人理与事理，礼、理相通，都有其正当性。
近代中国，进入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也进入无所不及的全面性变局，从国际环境、军事技术，到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再到风俗习惯、审美情趣，无不在变。这种变化，正如梁启超所说，既有被动的变，不容分说的变，变亦变，不变亦变；也有主动的变，顺应时代的变，权操诸己的变。婚礼的嬗变，是此类万千变迁当中极其重要的一类。
近代婚礼嬗变是与全局性社会变迁联系在一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以一家一户为单元的小农经济的破产，沿海工商城市的崛起，妇女进入城市工作，以及由此带来的妇女经济地位提高、文化程度提升，西风东渐的影响，自由、平等思想的宣传，对传统纲常名教、重男轻女的批判，所有这些，均与婚礼嬗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近代上海作为全国最大的城市，也是上述诸多因素集聚的地方，通过上海研究近代中国婚姻文化与社会转型的关系，是个绝好的视角。所以，华博以此为博士论文选题，我极表赞成。
毕业以后，华博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对论文进行充实、修改、完善。经过多年的打磨，并在邢建榕先生的弟子陈力生的参与下，现在呈现出来的，已是相当成熟、圆融的学术著作了。披览全书，我觉得亮点有四：
其一，注意将婚礼的论述放在宏大的时代与社会背景下，探讨不同时代，不同经济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对于婚礼形态的制约作用。书中强调，传统婚礼是维系家族社会的重要工具和手段，近代在中西文化对比的历史语境中，婚礼被纳入改良与革命的范畴，与强国强种相联系，婚礼改良成为深受社会关注的宏大问题之一。
其二，注意考察近代上海特殊的社会文化环境对于婚礼嬗变的影响，特别是将外侨纳入考量，综合论述外侨婚礼对上海婚礼嬗变的走向与社会变迁产生的影响。近代数量众多的外国侨民，包括欧美侨民在上海生活，他们与中国居民长期共处一城，其生活习俗、婚姻礼俗对华人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润物无声的影响，这是上海城市与内地乡村的迥异之处，也是上海婚礼率先嬗变的原因之一。
其三，注意考察婚礼在近代社会中的文化功能，认为上海婚礼在近代社会表现出来的复杂面相，不仅是民俗学和人类学意义上的礼仪流变的结果，而且关涉着儒家礼教的近代转型，同时暗喻着民族国家的社会转型。书中对于大夏大学学生保志宁与南京国民政府交通部部长兼大夏大学校长王伯群的婚姻分析，对于轰传一时的黄慧如与陆根荣的婚姻分析，都很能展示上海婚姻文化的多元性与复杂性。
其四，征引广博，分析细腻。书稿不但广泛征引上海方志、档案、报刊、笔记资料，征引同行学者著述，而且特别注意搜集、引用各类与婚姻、婚礼相关的专门性文件，如《江苏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民国二十九年民事婚姻案件》《上海市政府有关集团结婚文件》《湖社举行团拜集团结婚等文件》，这就使得相关论述建立在相当坚实的基础之上。作者特别注意搜集、分析寓沪欧洲侨民的婚礼，其中有些女士，原本生活在欧洲，因婚姻而特地来到上海，与夫婿完婚，随后定居上海。书中详细记述此类婚礼细节，包括《申报》的报道，中国文人的观感与有感而发的竹枝词。1885 年上海经理法兰西银行兼工部局董事米司未而曼的婚礼，在新北门外天主堂举行，参加婚礼的中西宾客多至四五百人。这样的细节使得书稿既具可读性，更为此类婚礼增添了历史感。
婚礼如同都市流行，一直都在流变之中。粗看当下中国婚礼，有些地方似乎恢复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传统习俗，与本书描述的前近代婚礼类似。但仔细观察，又不尽然。前近代婚礼尚红忌白，而当下某些婚礼，在拜天地高堂的同时，新娘身着的却是白色婚纱。这放在二百年以前，可是犯了大忌！当然，时移世易，这或许便是全球地方主义的典型，应了黑格尔正反合的命题，看似复古，并非完全复古，而是复古与创新的统一。当然，并非所有地方、所有婚礼都是这样。眼光放远一些，不难发现，都市婚礼与乡村婚礼，沿海地区婚礼与内地婚礼，汉族婚礼与少数民族婚礼，还是存在明显的差异。婚礼多元性，是当下中国婚礼实况。
就此而言，婚礼研究不但与社会史、性别史、民俗史、城市史有关，而且与都市流行、区域差异、文化认同有关，与精神文明建设有关。在这个意义上，本书的价值，便超越了婚礼与习俗的范围，具有更加宏大的意义。

2024 年6 月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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