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现实主义——一个关于自由主义政治的现实主义理论_[英]马特·斯利特著，杨昊译_9787543234239

主流自由主义理论认为人们可以合情理地就自由主义的价值和原则达成广泛共识，而政治现实主义理论认为政治分歧和政治冲突无法避免，主流自由主义理论的前提假设是一厢情愿的，不符合政治和社会现实。理论终究需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在当今西方国家面临的复杂政治和社会现实的背景下，西方政治哲学不得不回应以下关键问题：主流自由主义如何才能与当今西方政治和社会现实相适应，并保持对这些现实的解释力？
为尝试回答这一问题，本书探索了一种自由现实主义的理论，即从政治现实主义的核心观点和方法出发，试图调整对自由价值的理解和对自由价值的论证方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兼顾政治现实主义的立场和现当代以来对自由价值的承诺。

译者序
政治现实主义是政治学中一个重要的思想流派，具有悠久的历史。韦伯、尼采、休谟、霍布斯等著名的政治哲学家的思想中具有鲜明的政治现实主义特征，而马基雅维利则被视为政治现实主义思想的集大成者。再往前追溯，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被视为第一本集中反映政治现实主义思想的著作。政治现实主义思想不仅局限于欧美地区，我国的《管子》《韩非子》《商君书》，以及印度孔雀王朝时期考底利耶所著《利论》（Arthashastra，又被译为政事论），都被视为政治现实主义思想的经典文献。政治现实主义不仅具有悠久的历史，而且在政治学的不同二级学科中有着深远的影响。在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学中，以摩根索、E.H.卡尔、尼布尔等人为代表的国际政治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建构主义一起，成为这一政治学的子学科中三足鼎立的思想派系。
不同地区、不同历史时期的政治现实主义思想在具体的理论背景、理论目标和理论主张上千差万别。但是，从总体上看，它们共享了一些基本的理论诉求，而正是这些理论诉求使得它们能够被视为政治现实主义思想家庭中的一员。在这些理论诉求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寻求以一种更加现实的方式思考政治和进行政治理论建构。显然，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说明现实主义者的理论立场，因为现实主义者的反对者大多并不反对需要现实政治现实主义者的理论立足点在于，他们认为更加现实的思考政治和进行政治理论建构的方式，意味着使政治哲学与道德哲学拉开距离，并且摆脱政治哲学研究对道德哲学的依赖。而这个距离究竟应拉开多少，则是不同的政治现实主义者的分歧所在。
当代政治现实主义，是指21世纪以来，由伯纳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雷蒙德戈伊斯（Raymond Geuss）等人倡导并逐渐兴起的一个思想流派。尽管当代的政治现实主义者在具体观点上有所分歧，但他们大多反对在过去四五十年（以1971年罗尔斯发表《正义论》一书为标志）的政治哲学研究中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康德伦理学在政治哲学中的应用，以及其他形式的政治哲学研究中将道德哲学或伦理学作为政治哲学前提条件的道德主义。从总体上看，他们反对罗尔斯等人所坚持的理想理论在政治哲学研究中的基础性、先导性和优先性地位，反对将政治哲学看作一种应用伦理学，强调政治领域、政治行为和政治现象的特殊性，而这种独特性使得政治构成了人类生活中一个独立于道德的特殊领域。因此，从总体上看，威廉斯、戈伊斯以及他们的后继者正是因为强调政治哲学研究需要以一种更加现实的方式进行，并且试图将政治哲学与道德哲学或伦理学拉开距离，从而共享了政治现实主义思想的基本理论诉求，因此他们的思想才能够被视为政治现实主义思想家族中的一员，并且被视为政治现实主义思想在当代的复兴。
而自由现实主义则是当代政治现实主义中的一个重要分支。从总体上看，自由现实主义者试图从政治现实主义的核心观点和方法出发，通过调整对自由价值的理解和对自由价值的论证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兼顾政治现实主义的立场和现当代以来对自由价值的承诺。而本书的作者马特斯利特则是英美政治哲学中政治现实主义的青年领军人物，尤其是其中的自由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现实主义领域，曾作为主持人多次参与政治现实主义研讨会，以及作为主编出版了若干讨论政治现实主义的论文集，他的许多论著对这一领域中的研究具有较为广泛的影响力。
具体而言，这本书主要致力于探索一种自由现实主义的理论。本书前两章首先概述了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政治愿景。作者认为，当代自由主义代表了一种关于政治的共识愿景，其背后隐含了一种尊重所有公民自由和平等的基本规范承诺，并通过自由主义对于政治合法性条件的描述得到阐明。与此相对，政治的现实主义愿景强调政治是如何在极端分歧，尤其是对基本政治原则存在分歧的情况下发生的。在这一背景下，强制和权力对于政治理论的建构而言就变得十分重要。接下来，作者介绍了现实主义者对自由主义理论的挑战，以及与主流康德式的自由主义相比，似乎可以应对这种挑战的两种自由主义的替代方案：以朱迪丝施克拉（Judith Shklar）为代表的基于恐惧的自由主义，和以约翰格雷（John Gray）等人为代表的权宜之计的自由主义。这两种替代方案可能是发展自由现实主义理论最容易的方法。然而，作者认为，这两种观点仍然依赖于关于政治共识的概念（尽管这种政治共识的概念并不如康德式的那么厚重），因此它们仍然容易受到来自政治现实主义者的对普遍共识的批评。据此，在作者看来，发展自由现实主义理论的唯一基础是放弃主流自由主义对共识的那种追求，从现实主义认识到的根本的和永久的政治分歧是政治中的常量这一事实开始。据此，作者就一种自由现实主义的可能性进行了探索。
这种探索主要分为三个步骤。第一，作者分析了当代政治现实主义中最具代表性的威廉斯的政治现实主义。作者认为，尽管威廉斯对一种现实主义政治哲学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但其中的一些关键假设在性质上并非现实主义的，而是自由主义的，尤其是威廉斯对政治统治和成功支配的区分。在作者看来，成功的支配是维持任何政治秩序都无法避免的，即使是自由主义也不例外，这一点是一种现实主义的自由主义必须承认的。因此，发展一种自由现实主义理论，需要对其自身的论证基础进行更彻底的修正。第二，一种自由现实主义需要将现实主义的政治愿景的要求与政治多元主义的事实相结合，需要从政治的角度出发，从对政治的环境的分析入手，对各种基于道德、宗教或政治的理论分歧的起源和性质进行考察和研判，根据它们与自由主义理论之间的政治分歧、政治冲突或政治对抗的性质，来决定持有这些理论的人是朋友、对手还是敌人。并且，最重要的是，认识到将那些与自由主义者存在政治分歧和政治冲突的人理解为合情理的人的可能性。换句话说，自由主义自身的规范基础本身具有党派性质，不能被视为具有普遍的甚至唯一的真理性。第三，在前两点的基础上，自由现实主义需要回答它如何是一种政治统治而不仅仅是支配，即如何就迫使那些不接受自由主义的人按自由主义的方式行事这一问题进行辩护。作者赞同斯蒂芬马赛多的观点，认为自由主义具有温和霸权，即在一个自由主义国家中，自由主义者是受约束的主人。尽管自由主义者必然会支配或掌控非自由主义者，但通过对使用权力施加的规范和制度上的自我约束，可以确保即使是自由主义的敌人，也能得到尊重、自由和平等对待。
当然，这本书也遗留了一些问题，例如，考虑到自由主义本身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理论家族，那么除了以朱迪丝施克拉为代表的基于恐惧的自由主义和以约翰格雷等人为代表的权宜之计的自由主义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对于主流康德式自由主义而言更好的替代理论，可以回应来自现实主义的关切呢？作者所提出的对自由现实主义的构想，能否解决他所提出的问题呢？尤其是在对非自由主义者使用强制的问题上，作者的解决方案是否能融贯地调和其自由主义承诺和其现实主义立场？以及，将最终的论证基点寄托在统治者的道德品质上是否足够现实，以充分地构成对自由现实主义所批评的那种自由主义的替代选择呢？在阅读完斯利特的这本著作后，读者显然足以对这些问题，以及更进一步的其他问题作出自己的评判。但是，从当代政治现实主义的视角看，这本书仍可被视为在威廉斯和戈伊斯之后，这一领域中重要的研究性专著。同时，本书以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理论论辩的方式推进，为对政治现实主义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了一幅非常好的地图，能够使读者快速了解当代政治现实主义研究的问题背景、主要问题、主要流派和主要观点，因此亦可被视为当代政治现实主义的一部导论。
在翻译方面，政治哲学的一些重点概念、术语的译法争议似乎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因此，考虑到本书兼具研究性和导论性的特点，以及在这一特点影响下的受众分布，译者在充分斟酌术语语境、内涵并与斯利特教授沟通后，就一些重点概念、术语的译法，进行了专业性和可读性的平衡。此外，尽管康德原文直译颇为晦涩，但考虑到康德哲学中的许多术语在国内都有约定俗成的译法，因此译本中绝大多数引用康德原文的句子采用李秋零版《康德著作全集》（主要是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于 2007 年出版的第六卷和2010年出版的第八卷）中的译法，而不是直接根据英文版进行翻译。对于这一点，正文中不再另加译者注进行说明。谨向译界先贤致敬。
译事无止境。虽然在翻译和审校时尽力避免错误的出现，但很可能仍然难以达臻完美，难免出现疏漏。对于出现的任何翻译错误，还望读者和同行不吝指正。
最后，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周濂教授和上海财经大学徐大建教授就本书涉及的部分术语的翻译问题提供帮助，感谢本书作者斯利特教授通过电子邮件就本书中的一些关键概念的内涵提供解释和说明。同时还要感谢我的好友王建国、寇涵傲、彭逢博在翻译和审校过程中给与的帮助。衷心感谢承担本书责任编辑的刘茹女士对译本的整个出版过程的推进，以及潘丹榕女士、程倩女士和格致出版社的其他同仁对译本出版工作的关心和支持。
杨昊
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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