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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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布朗杰作品  

陈拓作品

陈拓，原名陈忠仁，男，藏族，1964年3月生，甘肃临潭人，甘肃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游牧青藏》、诗歌集《鞍马格桑》、合著散文诗集《六个人的青藏》。作品见于《散文诗世界》《中国诗人》《山东文学》《散文诗》《深圳文学》《散文诗月刊》等刊。现为甘南州玛曲县委党校退休干部。

迭山之云

你不会觉得那只是一朵春天的云，而是迭山之门从黎明的腹腔中，分娩的林海的女儿？

在白龙江畔，在松涛茫茫的秀峰苍谷，在百鸟争鸣的晴翠之晨，忽焉生于山前，忽焉飘于峰后；忽焉浮于雪巅，忽焉藏于深涧……或如脱世出尘，或若闲情愁绪，或比雪山冰冷，或似飞瀑流云。

就这样隐匿翠微不出吗？梦中之缘，惊鸿一现。

呼吸于山间，似麝似兰。

——选自诗集《鞍马格桑》（中国作家出版社，2009.12）

旋转的经轮

合着顺时针的方向，不住旋转，时间和空间的齿轮，被一线溪流打转，被信仰的虔诚拨转。

在一个名叫桑曲的河畔，灵魂的皮囊脱下年轮之衣，向着渺茫的来世和觉醒的彼岸，不断递送一束一束渴望的秋波。

韶华朝露，红颜浮萍。

沉浮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之海，涤荡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之河，灵魂不灭的奢望，生生不灭的欲望，缘着如梦如幻的珊瑚之藤，缘着细如游丝的因果轮回之藤，一个个等待一种机缘的的降临。　　

时间之河远远流去，空间之海变幻覆没。

生命朝着光阴的绳索呼救，灵魂向着觉悟的彼岸呼救。

音讯渺渺，烟雨空茫。 

独自一个人彷徨在桑曲河畔，跟着摩肩接踵转经轮的人群，紧紧地抓住轰然而转的经纶，一步一步毫无间隙的拨转拨响，感觉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滑落。

我倏然而惊！

——原载《散文诗世界》2012年第9期

阿尼玛卿雪山之祭

1　　　　　　　　　　　　           　　　　　　　　　　　

我是一匹马，在你的山脊低鸣或者昂首长嘶。我是一只鸟，在你的天空翱翔或盘旋；阿尼玛卿雪山啊，依旧一片梦色。

2　　　　　　　　　　　          　　　

透过一种岁月的烟云，透过一种事物的本质，生命之驹，渐渐隆起渐渐高大，渐渐显出它清晰的本色轮廓。

使人在泪水流干之后、血流成河之后、痛苦说出之后、寂寞变为孤单之后、寻找的小白羊阆然无迹之后，村庄与道路、牧群与帐圈消隐之后，相顾黯然。

阿尼玛卿雪山，我该走向哪一座山峰哪一座帐篷?

鹫翅唿唿，大风猎猎；鹰岩耸耸，草地荡荡。

那个长发飘飘、丰乳玉肌、裸露而浴的天女，终于被妒嫉烧红眼睛、欲望膨胀的兀鹰，抓裂她的胸脯、抓裂她的丰腴酥骨、抓裂源头，流出野马驻足孔雀留连忘返的江河。

远古的部落，从此荡开最后一抹暮色黑暗，去迎接每一个黎明、每一次太阳的东升，去迎接属于部落的苦难、机遇与挑战……

白鹿产犊，孔雀翩翩，牦牛咳嗽，百灵歌唱，少女与天神梦媾而孕的地方，鹰骨吹成鹰笛，牛角鸣成长号，哈达呈献吉祥。

于是，黎明放牧，傍晚归来。初一颂经，十五供灯。正月晒佛，四月转山。八月赛马，十月朝湖……于是，云温暖，花芳香，部落吉祥；

于是，海螺呜咽，羯骨苍凉。昆仑南北，草地东西，歌是那般的张扬，舞是那样的酣畅。

3　　　　　　　　　　　

我的阿尼玛卿雪山啊!

有谁想到，那群早已贪婪你富饶美丽的豺狼，在你梦见水淹没了柯森托罗合草地，一只恶鹫击伤了年波玉则湖中的白蛇，察干白香草原上游食的神马，被一阵黄天昏地的风裹住不久的一个早晨，狡猾地乘着黎明前的那段黑暗，悄悄地从北方、从阿尼玛卿山口，闯入你的牧场、闯入牛群羊群、闯入你的襟怀，肆无忌惮、穷凶极恶地践踏蹂躏着你的尊严。

那一天，所有的牛羊几乎被吞噬殆尽。那一天，勇敢的父老子弟们，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敌人，折断最后一根长矛，射完最后一支利箭，拼到最后一匹马，拼尽最后一滴生命。

那一天，被污辱的母亲姐妹，不甘被污辱的母亲姐妹们，一个个杀死自己活蹦乱跳的儿女，然后自戕，或者紧紧地拥抱着敌人或出生不久的婴儿，转身投入波涛汹涌，白浪滚滚的黄河，玉石俱沉。

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希望中的救星忽然出现。可是，一天过了，二天过了，三天过了，析支河首大草原，深沉在腥风血雨之中，不能自拔。饥寒交迫、欲哭无泪的的子民们，匍匐在脚下，但你仍然束手无策，还是束手无策……

致使你刚远游归来的妻子，美丽无比的妻子，看着面前的一切，泪如泉涌，义愤填膺，不顾莲花生大士的预示，义无反顾地化作一只白羊(从此永远无法变回原身的白羊)，如一柄纯洁而神圣不可侵犯的正义之剑，扑入利欲熏昏的豺狼群中，展开血与火的搏杀……

天昏地暗的七天七夜啊，当你带着惩罚之神来临时，析支河首的草地，一片肃然，一片狼藉……

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马嘶与婴儿的啼哭，分外悲凉伤诀。可是，那只勇敢、善良、不屈不挠、大智大勇的小白羊呢?

当黄昏呈现黛色，当夕阳流出血泪，当你在身后的山坳、当你在一片血泊之中，抱起她，抱起血肉模糊，已经气息奄奄的她，看着她的生命，一息息地在血红的夕阳中遗尽，而你却无药可救无神可唤时，你意欲何为?

我的阿尼玛卿雪山啊，梦已经破碎，年宝玉则、曲哈尔龙措的泪水，濡不尽正义被邪恶欺凌，弱小被暴力摧残的爪迹。

多么可怕的道消魔长、群魔乱舞、小丑跳梁啊，为什么人类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总是一次次重复面对着经历那样一种深重毁灭性的灾难？

真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么?

我无法相信！

4　　　　　　　　　　　　

那一晚，我哭了，不是为了你的伤痛与苦难。

当我一觉从千年的恶梦中醒来，面对着一个圣洁天使般名叫卓玛的女孩，当我在千山之外，皑皑的暮雪之中，踏进她的帐篷，钻入她凝脂般的怀抱，我就泪如雪水，点点滴滴，汇集汹涌……

可是，在那次灾难之后，祖父，我的祖父，就踏上朝圣的路，一出家门，再没有回来。

不久，父亲便又沿着祖父走过的漫漫之路，平明起程，傍晚露宿，一步一叩首，不知春夏秋冬，风雨雷电，雪涌前途，依然一步一步，踽踽而行。

艰难地向西、向西、向着圣地，去祝愿今生、祈祷来世，去圆一个虚幻的梦。

致使一个骠悍不羁，英雄无敌的马背民族啊，从此在历史的长河中，开始变得沉寂无声。

轻轻地偎在卓玛的身旁，雪山母亲的身旁，倾听一种发自天地深处的遥远回声，我听见一个婴儿的啼哭，透过一切，嘹亮地激荡在析支河首，阿尼玛卿雪山之上，使我久久感觉不出，那原来是我儿子的哭声，那原来是我还没出生的儿子的哭声。

5　　　　　　　　　　　　

抱起你，阿尼玛卿；抱起你，神的白羊；抱起你，山神的儿子——父亲；抱起你，我铭心刻骨的卓玛，走上高高的天葬台，走向一个归宿。

无数的经幡，从左边山头致哀，祈祷祝福的桑烟，从右边山头飘升。

你看，兀鹫搭成天梯，迎接你；你听，海螺呜咽，羯骨苍凉，鹰啼羊咩，我的阿尼玛卿哟，黄河首曲的部落，仍旧一片梦色。

——原载《中国诗人》（双月刊）2012年第6期

诗歌：写给九月

九月伏在我的肩头嘤嘤啼哭，一千九百八十九年的格桑花，开在黑夜，泛着历久弥新的眼眸。

山外的野羚羊和神话中九色鹿，躲进时间和壁画的深处。惊鸿一现，就被钟情的猎手击中。从此，滴血的秋天，褪至雪山之外，舐着带血的伤口。

这个令人颤栗的九月，这个让人不期而遇不期而别的九月，这个飘荡着游离被迫气息的九月，渐行渐浓的西风，忽然，吹起身边少女的裙裾，像伞被逆风旋起那样。

兀然的风暴。直到天地之暗？

热泪从心灵泪腺飞洒腮边，飞洒肩头飞洒草原。在羊群散尽，孤骑归来，野草惊呼着紧紧相拥的时刻，诗歌之刀依然有刃！

——原载《中国诗人》（双月刊）2012年第6期

风景

在巴彦喀拉人迹罕至的一座荒山，风和山岚像河一样流淌。积满衰草的山坡向阳，与我并排躺在某个冬天暖暖的中午，低低叹息，随寻觅香巴拉的那只九色鹿,随那群高原的精灵藏羚羊，翻过雪岭一起失踪。

这是混沌之初和最终唯一的风景吗？

自然：闲云野鹤，宁静祥和。

一个人在远远的荒山，感受岁月荒原的亘古和万物的轮回。山外，如影随形的猎人，仍旧执着的走进视野，离我们越来越近。

群山和阳光，驻足在面前。

忐忑不安，使我忐忑不安。

那只翱翔在天空的云雀，不知危险将至，不住的唱着那支美丽动人的歌，引我走进一个洪荒的故事。

仿佛那个故事，在世界之外。

我很是胆怯的站在远远的荒山，听着猎人的脚步越来越响，我真担心，还在天空歌唱的那只云雀，突然的飞落我的肩头，那两只在河边饮水的藏羚羊，忽然调转头躲在我的身后，使我成为猎人唯一瞄准的目标。

猎人的脚步越来越响，我无助的站在远远的荒山！

——原载《山东文学》2013年第4期下半月刊

大风扬起的甘南

大风扬起的甘南，沉重的生命，再没有一种颜色点缀。格桑花渐渐落尽，冬天的马匹，开始与它的母亲和部落迁徙。

那个只出生三天的孩子，名叫央金拉毛的孩子，睁开吸吮的眼睛，捕食一种格桑花的奶水，一种格桑花的形象灵魂精神，在一片唯一成熟青稞、瓦蓝瓦蓝青稞的草原上，独自期盼着长大。

可是  那一天啊，母亲和部落迁徙的那一天啊，我忽然感觉 ：一些曾经远离人类的鸟，一些曾经黑夜遁逃的狼，向着白昼和部落迫近。我的孩子啊  我却无法阻止它们！

你听：它们来临与格桑花落地的声音，合二为一，使我不敢睁开眼睛，看着你一生一世的去面对，白昼与黑夜、鸟与狼 、信仰与欲望，所带来的欢欣与恐惧。

孩子啊，大风已经扬起。

——原载《山东文学》2013年第4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