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家园——新文化论_李德顺_9787531668275

本书是一本简明的文化导论，它立足于文化发展与传承的规律，以及中国文化发展的现实，把中国的未来寄托在文化发展之上。全书分三个部分：从学理的角度阐释文化的内涵与外延；从文化发展历程的角度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解读和批判；面向全球化和多元化的未来，提出向前看的发展理念。在短短二十几万言的篇幅里，作者以其深厚的学识和精当的见解，为读者献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文化课。

导言文化与人的家园 20世纪下半叶以来，人类生存状态正在经历又一轮新的深刻的变化。这些变化导致一系列矛盾：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各民族传统逐渐衰落；在全球化日益深化的同时，价值多元、文明冲突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复杂；与市场经济和消费文化的发达相伴随，人们越来越感到精神生活的贫乏和困惑；科学技术创造了无数惊人奇迹，却引发前所未有的人性、资源和环境的冲突。人类生存境况的变化是如此剧烈，如此深刻，以至于许多人对我们究竟是谁我们究竟该如何生存我们的心灵如何安顿这样的问题，感到极大的困惑，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重新塑造我们的文化。一、人的当代境遇与文化反思对文化的思索，从一定意义上说，也就是对我们的精神家园的安顿。重新审视人类的文化价值体系，首先是当代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矛盾提出的议题。现代工业文明的伟大奇迹，就是借助科学技术和工业的手段，把地球上的资源和能源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转化为物质消费品；同时运用利益诱惑和市场机制，强化人们推进这个转化的欲望和动机，加速生产、流通和消费的运转。于是，物质生产和物质消费相互刺激，形成了一种正反馈机制。这种机制的确给社会带来丰富得惊人的物质消费品，但它也造成多方面严重的后果。现代工业文明造成了自然环境的严重危机：能源和资源枯竭，物种减少、退化乃至消失，环境污染，生态平衡被破坏，等等。自20世纪中叶以来，虽然许多有识之士为保护环境奔走呼吁，虽然只有一个地球可持续发展等观念已广泛流行，但环境的破坏并没有停止。有一种流行观念认为一切皆由人类中心所致，但我们的价值观念能够转变为以人为中心吗？显然，问题的症结不在于以人还是以自然为中心，而是工业文明特有的价值观：以功利的眼光看待自然界的一切，自然界对人的审美价值、宗教价值、伦理价值等维度，完全被商业利益遮蔽了；在自然面前，文化人的维度消失了，只剩下自然人的维度。显然，人与自然的关系是通过人与人的关系实现的，由于利益冲突、价值互斥等原因，人类无法有序地结合起来合理地解决人与自然的矛盾，所以，对生态危机的反思，必然与对人、对文化的反思结合起来。科学技术及其产品、物质生活条件，成为一种外在的强制性力量，使当代人处于被物化的境地。马克思最早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物质生活的本质：社会不是为了消费而生产，而是为了交换而生产。追求利润的无穷欲望，使得资产者成为活化的资本，工人成为提供剩余价值的工具，人被自己的劳动成果所役使。此后，席美尔、萨特、霍克海默、阿多尔诺、马尔库塞、鲍德里亚等西方思想家，都在反思一个问题：在商品、技术主宰一切的时代，人的价值、尊严和主体性何在？这种情形直至今天仍没有得到改善，在一定程度上还愈演愈烈。发展或GDP增长成为最高的甚至唯一的追求。国际上，国家间的竞争主要依靠GDP作后盾；在国内，地方政府为发展做了许多蠢事。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不幸被马尔库塞言中：技术的发展同时意味着统治人的力量的发展。网络和信息高速公路使我们时时处在权力的管理和控制下；知识、经济和权力融合形成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统治；专家技术制造了无数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权力话语，这样的话语是黑箱，我们只能被动接受。一种符号消费的后现代生存方式正向我们走来。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和广告无时不激起我们的消费欲望，也使得我们的生存方式受商品和市场逻辑支配。为了时尚、身份、新潮而消费，在广告和从众心理支配下消费，这种后现代主义文化使人们的物质消费畸形发展，也成为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世界性经济危机的起点。在人们的物质生活膨胀的同时，精神生活却令人担忧。传统文化的精神世界逐渐离我们远去，信仰和价值观失去了往日的纯洁和虔诚，精深的思想学术和高雅艺术很少人问津，琳琅满目的当代文化主要是消费文化、泡沫文化。精神生活正为没有崇高感和神圣性的快餐文化所充斥，人们接受这种文化的目的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精神生活层次，而是为了消费，为了玩儿。当代人究竟该怎样摆正道德人与经济人，文化人与物质人的关系？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精神生活？怎样看待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的本质？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关系究竟怎样？对这些问题的反思，都离不开对文化的追问。重新审视人类的文化价值体系，也是科技与人文冲突所提出的议题。 20世纪诞生了许多伟大的科学成果，如相对论、量子力学、信息论、DNA双螺旋结构理论等，这些科学成果奠定了诸如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纳米技术、航天技术、生物工程等高级技术的基础。高科技成果经进一步开发，在工业、农业、通信、医药以及军事等领域得到广泛的应用，极大地影响甚至改变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也提出了前所未有的人文价值问题。人们对科学技术普遍持一种矛盾情结：既向往又恐惧，既兴奋不已又忧心忡忡。以往的科学技术影响和改变的主要是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高科技则直接改变人本身：假如技术可以任意拼接和重组DNA，那么，人们是否可以随时更新自己的DNA版本？人们是否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随意创造某个物种，比如集爱因斯坦的智商、狮子老虎的凶猛、希特勒的邪恶于一身的生命体？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设计制造出智商远高于人的机器人应该是可能的，那样的机器人是否会反过来统治人？如此下去，人类最终能管束住自己不走向毁灭吗？对于如何看待科学技术的人文价值，通常有技术乐观主义、技术悲观主义和折中主义三种态度。而我们需要超越科技与人文对立的视界，建立能将二者在更高、更新的层面统一的视界。应该说，我们时代的问题，不能简单地归因于科学技术过于发达而导致人文精神流失，似乎更是缺少完整而深刻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来协调科学和人文的价值，缺少用以协调人们的价值立场和利害关系，以便理性地利用、发展科学技术的智慧。当代人需要更高的智慧，需要创造一种更伟大的文化价值体系，以便更好地掌控科学和技术，让科技为人类的幸福、尊严服务。我们要探索和创造全新的框架，以整合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协调科学技术与伦理道德的关系，更确切地说，要用全新的人文价值系统整合科学技术。二、面对未来的世界与中国地理大发现以来，世界各民族逐渐走出了封闭和隔绝，在经济、文化的全球化交往中日益成为地球村的世界公民。20世纪70年代以后，这种全球一体化趋势又发展到了新的阶段：世界金融系统更加紧密地连成一个整体，跨国公司和区域性组织渗透到世界每个角落，标准化管理使得不同民族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越来越相似，甚至变得相同，以网络和信息高速公路为主的高新技术把各国人民紧紧连在一起。不但如此，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也全球化：能源和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破坏、高科技战争的威胁、恐怖主义、跨国犯罪，等等，它们威胁的是整个世界，只有世界各国通力合作才能攻克这些难题。以上现实，客观上要求世界上不同国家和民族团结合作，共同应对危机，共享发展成果，相互合作形成双赢局面，和平交往营造和谐世界。但是事实远非如此，而是一方面欧美和亚洲巨富囤积惊人的财富，另一方面非洲、亚洲无数人被贫困、饥荒和疾病夺去生命。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向发展中国家渗透，但它们绝不是来扶贫的，而是来掠夺资源、争夺市场、进行不等价交换的。所以全球化带来的是马太效应，穷者愈穷、富者愈富，南北问题更加严重。这说明，人类虽然有惊人数量的财富，却没有合理地共享这些财富。当许多人赞美经济全球化，拥抱WTO的时候，全球经济却给世人开了不小的玩笑。20世纪末发生了亚洲金融危机，本世纪初又发生世界性的金融风暴。它们究竟透露了一种什么样的信息？是资本主义丧钟敲响，还是全球化经济的不治之症？是亚洲价值说的幻灭，还是西方文化的危机？我们该怎样检讨经济全球化背后的文化理念、价值观、社会关系和游戏规则？技术、经济和文化的一体化，使得各民族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可是不同国家、民族的利害关系和价值取向却千差万别，文化和价值观各不相同甚至互相冲突。这些差别甚至对立表现出来，引发了美国学者亨廷顿教授所谓的文明冲突。当然，我们不完全赞同亨廷顿，但从一个侧面看，他的观点未尝不是切中了时代的要害。东西文化的矛盾，宗教和种族冲突，民族分裂和战争，反映出我们时代的问题根源在文化，在今天的世界文明格局。当今世界，处理国际事务，解决国际争端，用的是西方尤其是美国主导的游戏规则。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有两种基本的规则：在西方文化体系内部，使用的是民主、人权的价值观及其相应的游戏规则；在西方与非西方文化之间，在美国与其他非西方国家之间，使用的是生存竞争的丛林法则。国际事务和世界格局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主导下，必然导致国际关系的不平等，导致军备竞赛和综合国力竞争，导致弱肉强食的现代战争。由于全球化趋势日益向纵深发展，全球性问题日益严峻，世界上许多学者、思想家开始反思一个问题：20世纪末以来，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世界范围内，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一，是不同阶级、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利益集团之间，有没有某些共同的价值？在何种意义、何种程度上有这样的价值？如何确立这样的价值？能否实现这种价值？以孔汉思（Hans Kung）为代表的一批神学家、宗教学家和伦理学家们试图综合基督教、伊斯兰教、儒家等宗教文化的某些相通的内容，确立普遍价值，创建全球伦理；在中国，也有人努力把和谐仁爱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天下主义等上升为普世价值。这些愿望虽好，但实际效果却总是难如人意。因为这种做法既不现实，也不公正。在人类文化多元化的现实条件下，靠少数知识分子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时代已经不再。而究竟该怎样看待全球化时代多元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怎样看待普世价值的地位和意义，这些问题本身也成为全球性反思的一个焦点。对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来说，现代化和全球化还提出了特殊的新问题，既给予了特殊的机遇，又提出了特殊的挑战。有人认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包含了人类未来文明的精华，因此中国之崛起乃至对全人类的拯救，均有赖于这一优良文化；有人则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成分已经被历史所超越，未来的希望在于对传统文化的改造和创新。而正走向现代化的中国社会，实际上经历着一场深刻而艰难的社会转型从传统自然经济、计划经济向现代市场经济转型。在这个过程中，处处都能感觉到文化转型的萌动与必要。全新的经济体制和经济生产，只有形成了新的文化内涵才是成熟的，否则,一切经济改革和社会变革都不可能真正到位，一切经济和政治的发展成果都不可能得到巩固。正因为如此，新旧文化之间的冲突，通过大量经济问题、政治问题、社会问题、道德和信仰危机等表现出来，构成了转型时期特有的矛盾。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经济体制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政治体制改革则不那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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