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教授在一次演讲中说,现在经济学似乎已非常技术化、非常复杂化,但事实上,经济学基本原理却是非常简洁和简单的。他总是试图用*简单的经济学原理来解释世界,而尽量避免用复杂的技术。他认为,现实世界虽然非常复杂,但“约束条件下的*大化和需求曲线的斜率为负”这两个原则已足够解释所有的经济现象。
此书聚焦近年来在中国经济发展进程中与普通民众的吃、住、行、玩、乐等相关的民生热点问题,同时融入作者对中国经济发展变迁进程中与现实冲撞的理性观察和深度解读,通过生动、有趣、通俗的语言探寻民生问题背后的经济学现象,从而使阅读经济学读物变得轻松有趣。
为小鱼序.
跟其他自然科学一样,经济学是一门公理性的实证科学。既然是公理性,经济学既可以事前做推断,也可以事后做解释。经济学的公理只有三项:
(1)需求定律,即价格下降需求量一定上升;
(2)成本是最高的代价;
(3)在社会上凡有稀缺就必有竞争,而竞争要有决定胜负的准则。
严格地说,经济学的整体就是那么多,简单而又正确地申述用不着十分钟。有趣的是,今天能掌握这三项公理的经济学者堪称凤毛麟角,很多西方的大学索性不教了。
想当年,我学得很苦。没有任何其他学子曾经像我当年那样,获得多位大师的悉心教诲,而 20 世纪下半叶的经济学大师我差不多全都认识。虽然有这样的际遇,我还是要在升为大教授之后苦思几十年才能对上述的三项公理基础感到有舒适的掌握。
这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经济学是否一定要在大学选修过呢?奇怪的答案是不一定!经济学鼻祖斯密就没有在大学修过经济,无师自通,他对上述的三项公理掌握得很好。随后的天才例如李嘉图、密尔、马克思·韦伯等高人也称不上是选修过经济 学。近代的经济学大师中,我历来拜服的戴维德只有一个不是经济学的学士。科斯只读过一个商学的学士,而他的主要导师阿诺德· 普兰特怎样看也算不上是经济学高人。我自己的主要导师阿尔钦虽然出自名校斯坦福,但他的几位导师,在今天看来,也是名不见经传。
由大学主理的经济学课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虽然在新古典经济学之前欧洲某些大学教过经济学,但正规的“专业”大学课程始于 1890 年英国剑桥出版的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那是一部伟大的巨著,系统而且很全面。虽然马歇尔对经济学理念的掌握逊于密尔,但他推出的经济学的整个架构非常完整,很有理论天赋,一时间他的巨著成为大学教材的中流砥柱。另外,马歇尔重视解释现象与假说验证,虽然从我这一辈达到的水平看,马歇尔的验证操作其实并不到家。
马歇尔是新古典经济学的中心人物,而在同期有几位新古典大师的天赋不逊于他。加起来约一掌之数,他们把新古典经济学搞起来。所谓“新古典”,主要是引进数学微积分的边际分析,从而为竞争与个人争取利益极大化提供了一个有均衡点的理论。可惜这种均衡理念后来误入歧途,跟物理学的均衡挂上了钩,导致另一方面的灾难。大部分的经济学者到今天还不知道,经济学的均衡不是真有其事,而是指一个分析有了足够局限条件的指定,可以推出足以验证的假说。
在经济学中,牵涉均衡分析的数学对推断或解释现象是有帮助的,但绝不湛深。深奥的是局限条件的引进、验证假说的推理与现象细节的考察。漠视这些而把数学方程式弄得复杂高深,虽然有助于发表学术文章或升职,甚至获得诺贝尔奖,但不能帮助我们知道真实世界究竟发生着一些什么事。这解释了例如戴维德、科斯、阿尔钦、德姆塞茨等人基本上不用数学,而他们在经济学方面的贡献远超方程式写得密密麻麻的那一群人的原因。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要以经济理论解释世事,我们首先要知道真实世界是怎样的。自然科学——例如物理、生物、化学——有它们的实验室。经济学呢?实验室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世界。不要相信这些年兴起的以人工炮制出来的“行为”实验室那类经济学。要以经济理论解释世事,我们首先要知道真实世界到底发生着什么。
从经济科学的角度看,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观察这门科学的实验效果。问题只是观察的人一般并没有试图解释,或没有想到经济学。实际上,任何人类的行为,或任何人类行为带来的效果,皆可用我在上文提到的三项经济学公理做推断或解释。
这就把我们带到了我在这里为之写序言的江小鱼的这本书。据我所知,在大学时江小鱼选修的不是经济学,但这些年他喜欢读我写的那套《经济解释》。不易读,但他读了几遍。江小鱼对世事的观察多而杂,一般都有趣,而他是用上《经济解释》的基础思维,试着做解释。解释得对吗?我可没有细心地研究过。然而,经济解释这回事,初学的人用不着关注是对还是错。重点是尝试,而在解释的过程中最好能朝着有趣的方向走。
科斯曾经几番对我说,我们今天认为是对的理论,到了明天有很大机会会被认为是错的。是的,就是施蒂格勒认为是 20 世纪最重要的经济学思维——科斯定律——1982 年我指出在基础的重点上是错了: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市场,所以他的定律可以说是全军覆没!然而,科斯定律可没有因为它的大错而成为废物。正相反,因为科斯的错我终于成功地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市场。我要用上 20 多年的时间才想出为什么会有市场的正确解释。
2008年,在芝加哥,我那个拿了两个博士学位的儿子问科斯,说自己做生物研究,很苦闷,不知自己将来会发展为什么样的研究者。科斯回答说:“不要管这个问题。你不断地走下去,说不定会一脚踏中重要的贡献,我的一生就踏中过两次!”我自己就是这样在经济学问上行来行去 50 多年。比科斯幸运的是,我踏中过多次。没有科斯那么幸运的是,我踏中的没有他的那么重要。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的多次踏中加起来会比科斯的两次加起来重要。这是将来写经济思想史的学者的判断了。
江小鱼这本书显示着他也正在行来行去。继续下去他也有一脚踏中的机会。是有趣的尝试,继续下去会有不枉此生之感。是成是败是另一回事。
张五常
2018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