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虎》(即《白牙》)是杰克·伦敦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一只狼(实际上是狼和狗的后代)被驯服成人类的忠诚朋友的故事。作者对狼的习性和生活习惯非常熟悉,描写的十分形象而具体;他将狼物化为“人”,并通过狼的眼睛观察世界,反映了人类善与恶之间的斗争,呼吁高尚的社会道德,提倡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具有极其强烈的现实意义。
杰克·伦敦(1876—1916),美国现实主义作家,生于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童年饱尝贫困,八岁便到畜牧场当牧童。十岁开始流浪,当过报童、麻织厂小工、蚝贼、渔政巡警、水手、淘金人、记者等。其间,大量阅读小说和其他读物。十七岁便发表散文《日本海岸线的台风》 。一生著述颇丰,代表作有《马丁·伊登》《荒野的呼唤》《雪虎》《热爱生命》《海狼》,以及加州“田园三部曲”(《毒日头》《月亮谷》《大房子里的小夫人》)等。去世时,年仅四十岁。
第一部雪白的虎牙
1追踪猎食
黑沉沉的针枞林子,阴郁地耸立在冻结的河流两岸。不久前刮过大风,所以树上白色的冰衣雪盖已经揭掉了,树和树在渐渐消逝的暮色中仿佛互相依偎着,阴郁而不祥。广大无边的寂静笼罩着大地。大地本身一片荒凉,没有生命,毫无动作,如此寂寞寒冷,它那意味,甚至不仅仅是悲哀。它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这笑比任何悲哀更可怕——这笑,像斯芬克斯的微笑一样地毫无乐趣,像冰雪一样冷,而且确实带着几分残酷。那是永恒以其专横而难以言传的智慧在嘲笑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野”,是野蛮的、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野”。
但是那里却有生命存在,而且公然在荒野上进行反抗,沿着冻结的河流,一串狼犬艰苦跋涉。他们的耸立的硬毛上结了一层白霜。他们的气息一喷出嘴巴就在空中结成冰霜,落在他们的皮毛上变成霜雪的结晶体。这些狗身上套着皮轭,还有皮带把他们拴在一部雪橇上,让他们拉着前进。雪橇下面没有滑板。它是用坚实的桦树皮做的,向上翻卷着,为了可以滑过在前面像波涛起伏一般的软雪。雪橇上面,用绳子绑得牢牢的,是一只狭窄的长方形木盒子。雪橇上还有些别的东西——几条毯子,一把斧头,一只咖啡壶和一口煎锅;不过最显著的、占着绝大部分地方的,就是那长长的狭窄的长方形木盒子。
在那些狗前面,一个男子穿着一双大雪鞋,艰难地步行着。在雪橇后面,艰难地步行着第二个男子。雪橇上,木盒子里,躺着第三个,他的苦工已经完结,——这是一个已经被“荒野”征服和打倒、永远不会再活动再挣扎的人。“荒野”一向不欢喜运动。生命对于它是一种冒犯,因为生命是运动,而“荒野”是永远企图毁灭运动的。它把水冻结,阻止它向大海流去;它把树木的汁液榨干,直到它们的强健心脏都冰冷了为止;最凶恶可怕的是,“荒野”把人蹂躏折磨到屈服——人,原是生命中最不安静的生命,对于“一切运动必定终于成为运动的停止”那句格言始终抱着反感。
但是这一前一后,还没有死去的两个人却毫无惧色,不屈不挠地跋涉着。他们身上包着毛皮和鞣皮。眼睫毛、两颊和嘴唇都糊满了他们的气息结成的冰屑,以致他们的脸都辨认不出了。这使得他们好像戴着鬼脸,仿佛鬼世界里鬼魂出丧时的丧事承办人。但是在面具下面的他们,却是人,是正在深入那一片荒凉的、嘲弄人的和沉寂的土地的人,是热衷于巨大冒险的渺小冒险者,是唆使自己跟这个像无限空间一样渺茫、生疏和死寂的世界的威力相抗衡的人。
他们一面走路,一面保持沉默,为了节省些气力。四面八方一片寂静;寂静犹如实质的存在,压迫着他们。它影响他们的精神,好比深水的压力影响潜水的身体一样。它以一种无际的空间和不可改变的法令所特有的巨大威力压迫着他们。压得他们缩到自己的心灵深处,像榨葡萄汁似的榨掉一切的狂妄热情和骄气以及人类心灵里那种佞妄的自尊自重,直到他们终于发觉他们自己不过是有限的和渺小的尘芥,凭着不很高明的狡诈和小小的聪明,在伟大而盲目的物与力的作用与交互作用中活动罢了。
一小时过去了,又是第二小时。短短的没有太阳的白天,它的暗淡光线正在开始消逝,这时候,一声微弱的远远传来的哀号声,在寂静的空中响起来。它急骤地翱翔而上,达到最高调之后,就在那儿萦回不散,颤动而紧张,然后才慢慢地消失。它可能是一个即将毁灭的人的哀号,若不是它带着一种凄惨的凶猛和饥饿的焦急味道。走在前面的人转过头来,直到他的眼光和后面的人的眼光相遇。然后,隔着狭长的木盒子,两人互相点一点头。
第二声哀号响起来了,用针一般尖锐的声音刺破沉寂。两个人都听出了声音的方位。那是在他们后面,就在他们刚走过的冰雪旷野里。第三声响应的叫声又起,也是在后面,在第二声左边。
“它们在追我们呢,毕尔。”前面那人说。
他的声音沙哑,并且是假嗓子,他说得显然很吃力。
“食物很缺乏啊,”他的伙伴回答,“我几天都没有看见一点儿兔子的踪迹。”
此后他们就不再说话,虽然他们的耳朵留神听着他们后面继续发出的猎食的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