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二〇〇九年,还是一名公司职员、如常工作的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在逐渐走样。起初是夜里睡不着觉,无论睡得多晚,都是两小时左右便会醒来。接着是持续低热,身体倦怠。我总是很累,心情郁闷,提不起干劲……
常去拜访的心理科的医生说,我的症状是自律神经失调。
和抑郁症不同吗?
面对我的疑问,医生在给出诊断时回答:
嗯,你这个状态说是抑郁也行。显著的压力状态 长期持续,导致内心能量极端低迷。这种状态,也可以说是抑郁。压力导致你的自律神经出现了症状,所以我说你得的是自律神经失调。没到抑郁症的地步,是因为你还有奔跑的力气。
那时,我发现清早跑步、周末爬山可以缓解身体的不适,因此一直坚持活动身体。其实,我当时已经不剩几分出门的力气了。
因此,既然区别不大,自律神经失调症写出来又很长,我就打算在书中用抑郁症来代替它。
还有,患抑郁症后,我先是休了病假,后来从公司离职,开了一家名叫锵锵堂的戚风蛋糕小店。我拉着名为锵锵 5的两轮推车,每天以走街串巷地卖蛋糕为生,慢慢压下了抑郁的波涛。这本书讲的,就是这段时间的故事。
我有心病。
原来是抑郁症。
患病至今,我将自己的情况公开在博客、社交网络等所有能公开的地方。每一次公开,都会收到和我一样身患抑郁症的网友们的回应:
其实我也一样……不过,我还在隐瞒。我好像也有抑郁症,但没法对人倾诉。
之所以会收到这样的消息,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国家,社会对患病(也包括心理疾病)或残障人士有偏见,自我责任论和歧视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很多人被迫背上了生病可耻的想法。
具体来说,患病者或许会担心自己的家人、公司同事或朋友像碰到烫手的山芋一般说什么听说那家伙有抑郁症,还会被他们不理解的言语诸如别太任性了加油啊中伤,被归为不一样的人,以至于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
但我觉得,如果还有力气,不妨主动公开自己的病情,多和人说话。通过自我意识的加强和让疾病显化,应该会对治疗疾病有所帮助。我也曾切身感受到,类似我得抑郁症了啦这种满不在乎的告白,会让我无比轻松。
哪怕是抱怨也好,只要能向他人倾诉积压在内心的情绪,自己就会变得轻松。用日记的形式写下文字后重读,通过客观地审视自身而掌握自己的状态。这些经历恐怕每个人都有过。我把这种做法,称作显化。
原因不在我们身上
我想大声宣布,我认为抑郁症的原因不在自己身上。当然我也确定,抑郁的原因不是那种灵修人士所谓 的来自前世的 等今生的自己对其无计可施的东西。实际上,我生病后曾受邀参加这类人的聚会或研讨会。如果那样能使我轻松,我也会觉得他们是很好的人。但将抑郁的原因归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东西头上是我无论怎样也无法认同的,那起不到治病的作用,对自己的人生也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被迫买下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被卷入传销,从而使抑郁症进一步恶化,给不速之客可乘之机。
这和容易患上特定病症的体质恐怕也有关系……就像有容易患癌的基因那样,应该也有容易得抑郁症的遗传因素吧。不过,我在职期间接受过多次精神检测,每次都说我的性格很难患上抑郁症。
还有,容易把事情闷在心里、精神敏感等性格特质应该也和抑郁症有关。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开朗、很粗枝大叶的。
即使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我仍然认为抑郁症的原因在社会那一边。
具体来说,抑郁症的原因在于公司或领导 等自己之外的写得更准确些,恐怕是构成自身压力 来源的某个人与自己的关系。真正的问题不在我们自身,而在于这个迫使人们无法打破上述关系的社会。
因此我认为,我们至少应该认识到问题的原因不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很重要。
对压力敏感的人有许多种,大概也和自身的承受力有关,但不能因此说,患上抑郁症是自身思维方式、承受能力的问题。
让我们难以接受的人,经常在我们身边。
因为对方经常在我们身边,我们内心的器皿才不堪重负。
这不是我们的问题。
假设对流感病毒没有抵抗力的我被流感病毒入侵,患上了流感,那么在这件事上,流感病毒才是我患病的原因。同样,如果我们得了抑郁症,压力的来源就是我们患病的原因。没错,原因在于对方,不在我们身上。
搞清这一前提后,就像人们可以通过不去人多的地方、洗手、漱口等适合自己的办法提高免疫力、预防感冒一样,抑郁症也有预防的办法。
不要靠近让我们感到有压力的人,培养保持情绪稳定的生活习惯,等等。
还有,和没有(没能)好好休息会让感冒加重一样, 患者处在无法全身心地远离致病因素、安心养病的环境中也会导致抑郁症的恶化。
更何况,抑郁症本就是因患者长期处在无法靠自己改变环境而导致内心疲惫的状态中才发病的。
这一点我会在后面详细说明,总之在这里要说的是:抑郁症的原因不在我身上,也不在你们自己身上。不过,我们也可能成为某个人的压力来源,身为受害者的我们当然也可能成为某个人的加害者。
一般来说,患上抑郁症的我们往往很遭罪,那些让我们生病的人却在社会上优哉游哉地过着圆满的生活。我确实认为,这是那些家伙的过错。
所以说,得抑郁症并不羞耻,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因为这种病本来就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得上的。
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的,所以才通过持续公开自身状况的方式,抛开了这种疾病以及类似病耻感带来的负向螺旋式思维。另外,将自己的状态用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站在自身之外的角度观察也是一种很重要的疗愈方式。
并且,我打心里认为坦白自己的经历,或许会对他人起到预防作用,于是一直毫不避讳地公开自己的病情。
抑郁症和其他疾病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会不停地将内心能量从零向负拉扯,这使得患者在每段病程中都很消极。
如果内心的能量是零或负数,我们就无法妥善维持人际关系,这一状况本身也会成为一种巨大的压力。空着肚子就使不出力气吧?人的内心也是一样。能量不足时,即使面对健康时喜欢的事、喜欢的人,你也会感到压力重重。
但抑郁症患者总是比其他人的肚子空荡许多,并一直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明明没有能量还要硬挤……就像在不停地拧一条干巴巴的毛巾,想从里面挤出一滴滴的水一样……
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持续的痛苦是一种永不停止的折磨,只有得了抑郁症的人才会懂
所以抑郁症患者无论怎样都想一个人待着,他会渐渐地缩进自己的保护壳里。
抑郁症的症状之一消极先生诞生于孤立无援的孤独思绪中,它会不知疲倦地将患者引向彻底相信我是个无用之人的结论之中。
大家能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
大家都能早起,我却……
大家都很高兴,却因为我……
无数消极先生络绎不绝地占据着我们的大脑,用来驱赶它们的能量却丝毫不剩。我觉得这就是抑郁症的真实样貌。
没错,抑郁症就是这样,叫人无可奈何。 就算听到诸如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的乐观 评价也无法真心接受,所以才会患上抑郁症。
这个人净说漂亮话,其实他心里也觉得我……
抑郁症就是这样一种会擅自思考的疾病,它会将乐观的东西变得消极,将消极的东西变得更消极。
所以说,在这样的时候
如果能将我就是得了这种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也会自我怪罪的病,所以现在才会认为自己不好的想法扔进循环数百小时的负面思考之中
如果能在一百次都怪我肚量不够,才无法接受对方的想法中,嵌入一次哎,不过,虽然应付不来, 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啊的想法
哪怕只做这一点点的改变,抑郁的症状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也认为这种病的社会属性很强。
被抑郁打倒的英雄
正因为对社会和他人的感受力强、责任心强,总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我们才没有将原因归于外界,才会独自逞强。正因为诚挚地相信,必须不停地努力才能 改变社会和环境,我们才在还有体力逃跑的时候留守,即使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仍想一肩扛起所有责任,最终被打得落花流水、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虽然活着,却没法再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这就是躺倒在床、面无表情、动弹不得的我和你。
我觉得,这个场景很适合用来做电影中那些帅气的英雄形象的结局。这就是英雄的生命落下帷幕前的模样。
我本人不是医生,在坦白自己有抑郁症后,无法给所有向我咨询的朋友任何直接的建议。有时反而险些被我们抑郁症患者特有的负能量拽入深渊,也就是说,我那本就不多的正能量往往会被对方带走。
我往往只得回复他们 :即使您找我咨询、给我发消息,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我希望通过这个故事,和读者分享抑郁症的日常,让读过它的人发现原来不是只有我才这样 从而松一口气,或者意识到:就算得了抑郁症,也还是 有实现某些愿景的可能。
对所有刚刚患上抑郁症或身处容易患病环境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远离致病因素。但抑郁症往往是身处糟糕的环境才患上的,所以那些被公司或团队中的致病因素包围的人若能找到远离它们的方法,我想这就是最棒的治疗了。
不需要死死地保住公司的饭碗,突然去开一家戚风蛋糕店也是可行的。然后拉着人力车四处叫卖,淡然地度过每一天。虽然收入微薄,却也足够养活自己。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的我,希望通过这本书可以把这种方法告诉大家。
再说一遍,就像预防感冒的重点是通过洗手、漱口防止感冒细菌进入体内一样,抑郁症的预防重点也是远离致病因素。我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责任心强、事情进展不顺利时从不归咎于他人的你往往很难远离糟糕的环境,内心的能量自然会消耗殆尽。在极为艰难的每一天中,书中的故事或许会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调低自我要求的标准。
另外,也有人将抑郁症比作一场心灵的感冒。 但我不这样认为。
染上这种病后,即使远离了致病因素,抑郁情绪还是会随着季节的变化,在工作压力和突发事件的影响下向我袭来。我想,抑郁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恐怕我这辈子都要和它相处下去。
抑郁症只要患上就无法痊愈
目前,我自己是这样觉得的。有的人只要十秒就能跑完一百米,有的人做起事来能连续两三个晚上不睡觉。同样,也有人像我这样很容易疲劳,无法长时间工作或做其他事。
我想,这正是社会多样化的一种证明。虽然仍有痛苦,但我渐渐地掌握了缓解抑郁情绪的技巧,总算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也可以开创事业了。
有时我还会想:独立经营生活,还能参与社会活动 的我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如今的我可以这样看待自己,我的故事说不定真能帮上一些人吧?
我还想告诉大家,创业十年来,目前这种经营的形式在我眼中可谓是多种小买卖的集合体。
创业初始,我每星期只能工作几个小时。对于因当下社会的基础设施尚不完备而难以参与社会活动的抑郁症等疾病患者来说,这种小买卖的形式或许能降低我们与社会连接的难度。
遇到那些非努力不可的时刻人活在世,每年都会遇到这种时候我总是一边想着唉,干完这一票估计又要撑不住了,一边拼命地熬过那段日子。当抑郁情绪如约而至时,我总是告诉自己 :好啦,这都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但这是公司员工很难做到的。而如果是自己做小买卖,方法得当的话,这一点还是不难做到的。
不过,自己做买卖到底还是困难重重。按照规定, 赚钱后还必须偿还社会安全保障体系提供的津贴……
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以赚钱的形式参与社会活动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极好的良药,也是一种对我们活在这世上的无声的认可这是我的亲身感受。
从更大的意义来说,允许并认可这种参与社会的形式,甚至可能拉动数百万人参与社会,并带来相应的经济效益。 若有读者尝试从这一角度阅读、思考本书的内容,我也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