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学徒的教训
Baleo!Baleo!狩猎开始了!呼喊声响彻整个村子。一分钟前,一艘摩托艇冲进海湾,艇上的船员们向海滩上的人发出信号,看到的人都开始大声呼喊。现在,每个听到呼喊声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加入了声浪的接力,直到摇摇欲坠的房屋和周围丛林中的一千五百个人齐声表示,他们看到了抹香鲸。
约哈内斯· 乔恩· 德蒙· 哈里奥纳与外祖父母和妹妹们共同居住在拉玛莱拉岛屿悬崖上方的一座破旧房子里。喧闹声传入乔恩耳中后,他立马抓起一顶帽檐磨损出线头的棒球帽、一个破旧的塑料水壶,以及一个装满烟草纸屑和干棕榈叶卷纸的药瓶,冲下石头雕刻而成的台阶,一边走,一边推开在大声呼喊的孩子。
海滩上,乔恩的部落成员已经在拖着他们的木制捕鲸船穿过沙滩,将其推入海中。出海前,船长们向船员们大声训话。波利沙邦这条船属于它的氏族哈里奥纳,乔恩用肩膀抵住波利沙邦的划手座,并与其他十几个人一起竭力使船下水。直到水足以托起船体重量,他就跳上了船。
船上一共有八支纤细的普通桨,此前,乔恩一直在船中央使用普通桨,但他看到有着巨大圆形面的大船桨无人认领,就抢在其他人之前抓住了这支桨。二十二岁的乔恩刚订婚,他觉得自己有着超越实际年龄的成熟。当船员们划过暗潮时,他开始划动大船桨,向长辈们炫耀他的力量。但他认领大船桨还有另一个原因:大船桨位于鱼叉手平台的正后方,因此两名大船桨桨手有时会被要求帮助鱼叉手。乔恩一直都想成为一名鱼叉手。对一个拉玛莱拉人来说,这是至高的荣誉。
在将近三小时的时间里,拉玛莱拉船队的十四条木制捕鲸船在萨武海追逐着三头年轻雄鲸喷出的水柱,反复逼近, 结果迎接他们的只有雄鲸潜水时露出的尾鳍。最后,乔恩那条船的鱼叉手翁杜·布里科洛隆大叫起来,Nuro menaluf!饥饿桨!或者,通俗地说,用你饥肠辘辘时扒饭那样快的速度来划桨!不过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用你想养家糊口那样强烈的决心来划桨!
十支手工雕刻的船桨专业整齐地划过海面。三十英尺长的抹香鲸在船员们眼前跃出水面,海水从它的侧面倾泻而下。虽然这个庞然大物的长度与木制捕鲸船差不多,但它至少比他们的船重二十吨。
用你想养家糊口那样强烈的决心来划桨!翁杜嘶哑地喊道,在船的前部努力保持着平衡。
抹香鲸呼气时,鼻音回荡。与海洋中冷冷的水花不同,鲸鱼呼出的水汽滴洒在这些捕猎者身上,又黏又暖,就好像鲸鱼对着他们的脸擤鼻子一样。船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头动物正在吸入大量气体来填满它巨大的肺,准备进行潜水,这一潜可能就是半小时。他们的时间很紧迫。
翁杜像走钢丝的人那样,张开双手,水平地握着他十六英尺长的竹鱼叉,为的是在船突然颠簸、摇晃或偏航时还能保持平衡。现在他把武器竖起来,将矛头直接向下瞄准。用你想养家糊口那样强烈的决心来划桨!他再次大喊。
乔恩双脚抵住船体,用力划着桨,突然一阵疼痛向他的头部和胸口袭来。因为大船桨桨手面向船尾,而其他桨手面向船头,所以他不得不频频回头确认鲸鱼的方向。
翁杜蹲在竹制平台的前端,平台从船头向外突出五英尺。他努力将鱼叉举过头顶,三头肌颤抖起来。平台慢慢地向前移动,离猎物越来越近,最后他的影子遮住了照在鲸鱼闪烁着海水光泽的背上的阳光。船头几乎要触碰到这头逃跑的动物,翁杜几乎一动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跳下去。突然,他像神风特攻队员一样从容地从平台上一跃而下,双手握住鱼叉,用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将武器撞向猎物。鱼叉的杆身颤抖着,弯曲又伸直,但翁杜继续前进,他从鲸鱼的侧面弹回海中,他的胳膊和腿在摆动。鱼叉仍然插在鲸鱼身上,颤抖着。
抹香鲸用它的尾鳍拍打着大海。波利沙邦的船头被海浪淹没。鱼叉绳在栏杆上拉得太快,甚至开始冒烟,一个桨手往绳子上浇了海水,以防起火。鱼叉绳一端系着鱼叉的头部,另一端系着捕鲸船的尾部。鲸鱼露出水面时,整条船都晃了起来,乔恩差点儿从他的船上摔下来。锚链变细了,水从伸长的线中吐出,锚链震动时发出嗡嗡声。抹香鲸像一匹拉着雪橇的马一样拖着船,船向前倾斜,一路破浪前行。
乔恩冲上去收起他的桨,并帮助第二位鱼叉手,也是他的远房叔叔弗兰西斯库斯·博科·哈里奥纳设置了两条安全绳,以防鱼叉绳乱跑。海洋深处的抹香鲸改变了方向,将鱼叉绳拉向左侧的安全绳,使其向内弯曲,鱼叉绳发出吱吱的声音。当船急转弯时,船员们不由得大喊大叫。鲸鱼正在努力往下潜,进入可以将其带向自由的深水流中。
博科大吼一声,抓起两根安全绳,绳子像被踩在地上的蛇一样扭动着,左侧三指粗的安全绳断成了两截。博科急忙将断了的两截绳子绑在一起,围住失控的鱼叉绳。
混乱之中,右边的安全绳也松开了。乔恩跨过鱼叉绳,伸手去抓绳子。他的右小腿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一阵疼痛袭来。鱼叉绳磨开了博科临时打的绳结,向船的左侧摆动,把乔恩的腿压在船体上,乔恩整个人伏在栏杆上,像是正扒着船边呕吐。他扭动着,试图更好地抓住绳子,但它就像一根铁棍,被另一端三十吨的庞然大物拉得紧紧的。
鱼叉绳划开了乔恩的小腿后侧,撕裂了他的皮肤,但他一声不吭地承受着这一切。他希望自己能在长辈注意到这件事之前摆脱困境。痛苦使每一秒都变得漫长。他忘记了时间。那些跛着腿在村子里蹒跚而行的老人,一直是他青少年时期的笑料罢了,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加入这些老人的行列,成为被嘲笑的对象。一把剥皮刀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可以割断绳子,保住自己的腿。但如果鲸鱼逃跑了,他的族人可能会几个月都没有肉吃,他的长辈会指责他看重自己的生命而轻视部落的利益。不,他只能指望鲸鱼把绳索扯断。
波利沙邦现在正在颤动。左边的栏杆逐渐向大海倾斜。尽管海面很平静,但船摇晃着,好像被五英尺高的海浪包围了一样,每次颠簸都会使船更加向左倾斜。船员们聚集到船的右侧使之平衡,但他们十一个人像是坐在跷跷板上一样,高高翘起,起不到任何平衡的作用。只有乔恩留在左边,抬头无助地看着他的族人。当船几乎与海面垂直时,船员们跳入海中。乔恩一个人留在船上,抓着绳子尖叫着。船倾覆了。
眼前一片黑暗。出现了一个泡沫旋涡。鱼叉、绳索、刀具、棕榈叶香烟、磨刀石、竹帽、破旧的T恤和人字拖……各种碎屑随乔恩一起沉没。海面上呈现出模糊的人影,他们踢开漂浮物,离已经翻倒在水下的捕鲸船越来越远。无论乔恩如何拼命地游向水面,他还是在不断下沉。腿上一阵剧痛,脚踝仿佛被扭断了一般。他在黑暗中往下瞥了一眼:鱼叉绳像符号&一样缠绕在他的脚上,将他拴在潜入深渊的鲸鱼身上。他猛拉了一下,但绳索僵硬无比,连一点摆动的意思都没有。
起初,乔恩一点儿也不怕,他确信自己心中没有罪孽,部落祭拜祖先的灵魂,祖先一定会保佑他得到解救。但他很快就记起哈里奥纳族人冒犯了祖先,需要用牺牲来换取原谅。他能感觉到那些从海底坟墓中升起的鬼魂聚集在他周围。他向他们和老天祈祷绳子能松开,鲸鱼会浮出水面。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父母,他有责任照顾身体虚弱的外祖父母和妹妹们,不久还要照顾他的未婚妻。如果没有他,谁会带鲸鱼肉回家?气泡在他头顶摇晃。他意识到气体正从他的肺里逸出。只有想办法超过鲸鱼,绳索才能足够松弛,从他的脚上解开。当他的大脑因缺氧而咝咝作响时,他倒转身子,游进了海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