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集》是日本学者小畑薰良对中国诗歌倾心研究、翻译的一部力作,在李白外译过程中占有首创地位,直到60年后,路易·艾黎、孙瑜英译的李白诗歌译集方才相继出现。除了首次向西方全面介绍李白,小畑薰良英译《李白诗集》还为中国古代典籍中个人专集的译介提供了范式,进而首次引发中国学者对中国典籍英译的热烈讨论。
小畑非常尊重中国文化,将李白诗歌英译置于唐朝的历史语境。他采用深度翻译策略,将翻译和研究融为一体,以便西方读者更加客观、翔实、深入地了解李白其人其文。该译本不是单纯的英译集,而是以124首译诗为主体,其中包括8首由杜甫等人创作的与李白有关的诗歌以及3篇节译的李白传记。另外还附加序言、导读、注释、参考文献、索引等资料,体裁涉及乐府、歌行、律诗、绝句、古风。小畑详细说明了译介李白诗歌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翻译诗学观,并且介绍了李白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和风格特征等内容。这些副文本有助于深化西方读者对李白及其诗歌艺术的理解,也体现出小畑译研并举的厚实功底。
此书乃开山之作,首度以专书体例绍介一位中国诗人于英语世界。
李白,千载以降,始终是东方诗坛最负盛名者。然其诗名渡重洋而至美洲,不过近年之事,幸得当代诗家译笔点染,方为吟坛所知。观本书卷末文献可知其名或以LePihLyPéLiTai-péLiTai-po诸般异写流转欧陆百余年间,欧洲文人对其亦非全然陌生。凡法德所刊中国诗选,必为太白辟一席之地。钱德明《中华杂纂》(17761797)将其列于《中华名人画像》,巴赞《中国故事》(1839)亦载其生平轶传。更有德儒佛伦兹与伯恩哈特,穷究其诗,专著既成,译笔尤见精妙。
英语世界中,艾约瑟氏尝撰《论李太白》一文,1888年宣讲于北京东方学会,后刊于1890年学会会刊。此公或为英伦首重太白者,惜其译诗枯涩寡韵。翟理斯《汉诗英韵》与《中国文学史》分别成书于一八九八与一九〇一。虽其译太白诗作机杼灵巧,久为英译圭臬,然终因文风陈旧,未能激起后世踵武之心盖因教授圆熟俚俗的维多利亚式笔调,已不合今人脾胃。克兰默-宾爵士译笔雅致,惜稍嫌冗蔓。其《玉笛谱》《灯节宴》二卷珠玉满篇,然字里行间恐杂糅太多译者自身炽烈诗情。此三君皆属旧派译家,惯用韵体格律。
至一九一五年,埃兹拉·庞德携《华夏集》横空出世。此薄册仅录诗十余首,泰半为太白之作,据称乃译自故费诺罗萨教授遗稿,兼得森、有贺二教授破译之功。虽篇幅短小且讹误迭出,然其译笔色彩瑰丽、气象清新、意蕴沉痛,精神与形制俱开自由诗体译派之先河,至今犹见风靡。余坦言,正是庞德此卷译作激我怫然,复令我憬悟新法,遂决意躬行译事。韦利初集未录太白,后于《续译中国诗》中采撷数首,此前尝刊于《亚洲评论》,文中直言其视太白诗名不若世人推崇之甚。反之,洛威尔女史新著《松花笺》殊为可喜,八十五首选诗泰半属太白手笔。宾纳所译《唐诗三百琲》不日将梓,其中太白诗作约廿五首。
今观西方文苑,中国诗海犹似未勘之域。浪漫探险者归自彼方,或向殷切听众妄述奇谭。非刻意杜撰,实因烟波浩渺间,学光如萤,或睹幻象于虚无,或失真容于咫尺。太白际遇,尤显此弊。如艾约瑟氏尝举《哭晁卿衡》一诗(第七十二首),题为《日本海客行》,谓此诗中国不传,独存东瀛,更自矜得于1888年某日人相授。殊不知此诗数百年来,凡中文太白集必录之。再如庞德译法险怪,竟将太白二诗糅作一篇,复取次篇之题嵌于芜杂译文中,令人瞠目。韦利虽严谨,亦于《亚洲评论》露拙论太白之逝,引李阳冰《草堂集序》句:阳冰试弦歌于当涂,公疾亟,竟译为:当太白欲挂冠(死亡之婉称)时,阳冰忧心……实则原文乃:阳冰罢官弦歌(指任当涂县令),适太白病笃……
挂冠一词,实乃卸任归隐之谓,断非谢世婉辞。艾思柯夫人于《松花笺》序中驳斥太白溺亡之稗说,诚为灼见此说尝为翟理斯等采信。然同页又生谬误,谓太白流放归来后与挚友兼弟子卢阳平共隐九江庐山。实则彼时李阳冰(非卢姓)任当涂县令(今安徽太平),距湘地庐山相去甚遥。更令人扼腕者,夫人竟不知饮中八仙掌故。此八子得名长安酒肆,正值太白客居帝都之时,杜子美名篇《饮中八仙歌》(第125首)可为铁证。所谓八仙共隐山林,纯属虚妄。复有妄言:玄宗御宇四十五载,中国三大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皆生逢其时。然观其书中所载三人生卒年岁,分明为701762、712770、772846,玄宗崩于762年,乐天岂得与焉?
罗列诸君疏失,非为抹煞前贤勋绩。彼等筚路蓝缕之功,余心深铭,拙译亦多仰承。惟愿读者知悉:英译太白诗文,迄今犹存阙漏。余虽汲汲踵武,然笔力未逮,谨怀惴惴呈此陋编。虽不敢言尽善,然于所选范畴,自认已竭驽钝。
余本东瀛士子,未敢妄称通晓汉籍。然自幼耽嗜唐诗,髫龄即能诵太白短章。负笈美洲数载,袖珍太白集常伴行箧。译事断续经年,逾半成于1916年春前。全帙杀青已逾一载,方始谋付枣梨。其间《威斯康辛文学杂志》(母校研究生刊物)曾刊数首;《艺术与人生》(今已停刊)1919年载拙译第九首,余皆首度面世。
序论所涉史传,悉据《李太白集》《两唐书》等汉籍正源,参酌欧西史家译著。所选诗章虽仅传世太白什一,然务求兼备众体,名篇如《静夜思》等虽有多译,仍择善存录。译笔力追原作风神,必待情思契合方敢命笔。疑难处多参中日注疏,兼询华夏友朋,然终未囿于字比句次。
若必字字对译,恐需满纸笺注方能解意,此非余所愿。故时而引申,时而删削,甚或易译专名盖因汉字音节与英文词句殊难谐鸣。若唐音方等标音符号,徒增读者困惑,概从简略。然经此损益,窃谓拙译较现存诸本,或更简明切要。
拙译之成,承蒙欧美前贤启迪,更赖诸多师友襄助。尤感冯友兰先生通校全稿,匡谬正讹;罗、杨二君题写诗题,列诸页眉。至若老友亚瑟·哈考特·蒙坦,若无其热忱相励、朝夕切磋,此书恐难问世。
**小畑薰良 谨识**
一九二二年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