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消费社会_[土]佳内·厄兹登-席林（Canay ?zden-Schilling）_9787576047134

一部横跨经济人类学与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的能源民族志。

电，从未是一种天生的商品。

它无法储存，难以远距运输，瞬时消费。正因如此，电力长期被视为自然垄断型基础设施直到技术、政策与市场逻辑将其塑造成一个高度实时化、算法驱动的交易商品。

在新能源浪潮重塑能源版图的当下，电力市场正面临新的博弈与变革。《电力消费社会》带我们深入美国电力市场的幕后。作者以人类学视角，穿梭于政策制定者、算法工程师、市场设计者、电网调度员与数据工作者的实践现场，描摹出一个看似抽象的市场如何在技术、规则、算法与文化协作中被不断建构、调整与再造。

本书突破传统市场观中理性博弈或政策产物的单一叙事，揭示技术性知识与实践如何深度嵌入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塑造能源治理与日常生活的基础秩序。

在新能源转型不断推进、基础设施日益智能化的今天，电力商品化的历史与现状，不仅关乎技术与经济逻辑，更映照出我们作为现代人所处的能源与社会关系之网。

引言
电力经济

电力是寻常之物。已经习惯电力全覆盖的人们往往认为电力的持续供应是理所当然的，而当电力中断，比如停电或限电时，人们会感到震惊。但电力也是不同寻常的，这不仅是因为在引入电力不到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它为城市空间（Nye 1992）和家庭（Cowan 1983）的社会生活体验带来了变革性的影响。电力是一种特殊的商品不是经济学教科书中用来证明所谓的供求规律的那一类商品。

首先，电力很难储存。电力不可能像衣服和容易腐坏的食物那样，可以不同程度地在仓库储存一段时间，同时消费者或是做出购买决定，或是等待更合适的价格。目前，业界正在加速以低成本制作足以存储发电厂产电量级别的第一代大容量储能电池。与此同时，由于电能难以大量存储，发电厂生产的大部分电能几乎需要随发随用，以免过度的电能输送或突发的电能损失导致线路功率不平衡而造成损坏（或进一步引发停电故障）。其次，电力的输送方式很特殊。为了寻求更低的成本，许多商品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运输。买方和卖方的运输选择可以从空运到海运到陆运，从普通托运到不同运输方式下的特殊托运。与之不同的是，在某天电力发展到电能可以被存储、装箱、车载运输之前，电力都与输送电力的基础设施电网紧密相连。此外，负荷通常被经济学家认为是没有弹性的，这意味着它几乎不随价格变化而变化。毕竟，当停电时，消费者很难想象有什么能作为电力的替代品。

至少到20 世纪下半叶，电力还只是教科书上的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某些商品是不可能有市场的（Ulbrich 1991）。在讨论电力时，常规观念认为电力的市场竞争是不切实际、不便捷、根本行不通的（McConnell 1960，引自Ulbrich 1991：179），以及明显不经济的（Samuelson 1958，引自Ulbrich 1991：179）。就像其他被认为是公用事业的业务（水、天然气和邮递业务）一样，对许多竞争对手来说，电力基础设施的初始投资太高，令人无法承担。根据这些教科书中的表述，以上每一种公用事业都需要一种自然垄断由国家或政府许可和监管的为指定地区服务的单一企业。电力行业是典型的自然垄断，这是20 世纪80 年代初经济学界的普遍看法。当时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电力企业监管的经济学家理查德施玛伦塞（Richard Schmalensee）与他的同事保罗乔斯科（Paul Joskow）一起，与罗纳德里根政府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对话。在对话过程中，这些官员令施玛伦塞和乔斯科感到震惊，他们随口说出了在电力行业放宽监管的想法打破垄断，启动市场竞争。由许多生产商在同一地区以相互竞争的方式来销售电力，而不是由一家垂直整合的公司独自生产、传输和配送电力，这有可能实现吗？

2013年，我与施玛伦塞在他的办公室进行了一次对话，这位经济学家还记得自己和乔斯科当时难以置信的激动心情：等等，什么？不，它们是自然垄断企业！我的意思是，只有一组电线，你不能铺设与之竞争的其他电线！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官员们的回答：你确定吗？这在其他地方都奏效了。当时，美国的其他基础设施系统如航空公司、卡车运输、通信正在或已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解除监管。在那次对话后的一两年里，乔斯科和施玛伦塞撰写了世界上最早深入探讨放宽电力监管可能性的著作之一，并谨慎地提出了一条允许发电竞争的道路（Schmalensee and Joskow 1983）。

不到十年，在1992年，美国通过了《能源政策法案》（Energy Policy Act），其中的条款允许各州打破电力垄断。今天，在美国的16个州，电力可以由不同商业实体生产、传输和零售。在1996 年和1998 年，美国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Federal Energy Regulatory Commission，下文简称为FERC）采取了进一步措施，使开放电力交易成为现实。它要求所有输电运营商在不歧视的前提下，向新成立的买方和卖方开放电网的使用权。它还规定了输电运营商经营电力市场的规则。市场具体指的是商品交易，就像棉花、小麦或原油的商品交易一样，电力价格是通过定期评估每兆瓦电力海量的投标和报价来确定的。此后，美国有7个电力市场陆续上线。这些电力市场覆盖了美国本土大约三分之二的面积。换句话说，电力的地区垄断如今在美国电力行业中只占据了一小部分。此外，随着我们的日常电子产品从电动汽车到空调开始与这些电力市场对接，消费者开始在电力市场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电力市场曾被认为是不具有任何经济学可能性的典型案例，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明确的现实。

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如果电力与我们现有的市场观念如此不一致，那么建立电力市场需要什么？或者说，建立、维护和适应市场涉及哪些工作和专业知识？我们能从当代资本主义下市场建设的雄心壮志中学到什么？在21 世纪的美国，过去由非市场因素支配的社会生活领域是如何变成由市场支配的，或者说，是谁在过去不存在市场的领域创造并维护了新的市场？从交易商到日常消费者，不同的行为主体如何在这些新市场里生存？本书旨在回答这些问题。

当人们开始与熟悉电力市场的人交谈时，电力作为一种商品的特殊性就很快显现了。当我作为人类学博士生最初对电力市场产生兴趣时，我参加了麻省理工学院工程系统专业开设的一门关于电力监管的研究生课程。在那里，几乎每堂课都围绕一个与电力物理学相关的独特问题展开，这些问题使得电力市场与其他大部分商业形态都不同。例如，电力是沿着电阻最小的路径通过电网的。没有所谓的比方说，蓝电这种东西。讲师说道。他是一名已经成为市场监管者的电气工程师。你不能说，我希望我的电来自某某电厂。从那以后，我开始在波士顿的欢乐时光与电力交易员和市场分析师见面。我注意到，他们也经常提起电力的特殊性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他们总是面带微笑，宣扬自己对电力交易的着迷。例如，他们会谈到自己需要怎样在每年的超级碗比赛之前校准他们的价格模型，以应对比赛期间因全国范围内同一时间运行电视而激增的大量负荷。从电的物理特性到数据科学，再到优化，这些专家各自有不同的关注领域，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他们的专业知识都是由电力的特殊需求决定的。渐渐地，我也发现日常电力消费者会抗议电力市场所鼓吹的基础设施扩建项目。他们谈到了他们的地产所有权意识，这种所有权意识同样受到电网布局的影响，例如那些向我描述输电线路离他们的农作物有多近的农民。

本书是对设计、维护和评论电力市场的几类组织的民族志工作的报告。每一章都是研究本书核心问题的组成部分，即电力市场是如何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形成、维持和存在的。在整个过程中，我记录了几种不同的实践（包括专家的和非专家的），这些实践都以电力为对象。其中包括工程师-经济学家团队的工作，他们从理论层面为市场制定定价公式，以尊重电力的物理特性；数据工作者创造了电力的计算表征，使参与者能够进行远程交易；优化和行为研究专家发明了更好的平衡电力供应和需求的方法；公民活动家在电网方面的经验使他们要求设立更公正的电力交易机制。为了探索自然垄断时代是如何被遗忘的，本书将带领读者进入各种以电力为中心的群体的文化环境中。我认为，这些文化正是今天的电力市场得以形成的根源，使其以一种富有多样性、争议性，但又明确而真实的方式存在着。

本书的英文标题The Current Economy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它表明本书是专门针对电力市场的。在民族志层面，本书展示了当代美国围绕瞬息万变的电流所建立的强劲而活跃的经济。另一方面，本书指向了当代资本主义一个更大的现象，关于这个现象，电力市场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本书勾勒出了我们目前所身处的经济轮廓一种由特定的工作者团体从技术层面上建立和维系的经济。我试图证明，新的经济推理、建造市场的雄心和专业知识都源于不同的技术领域。此外，当代市场的这些关键方面很少是从对明确意识形态的明确借用或渗透发展而来的。换句话说，我们也生活在电气工程师、数据专家和优化专家经济想象力的产物之中而不仅仅是政策制定者或经济学家的想象之中，虽然他们的专业知识在当代经济秩序的大众和学术评论中得到的关注要多得多。通过对美国电力经济的民族志研究，本书试图探索当今经济专业知识、想象力和愿景的异质性及其技术驱动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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