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作为地方叙述的珠江摄影
顾铮(策展人,评论家,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复旦大学视觉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就我个人的印象而言,总的来说,在我们的国族叙事里,长江、黄河总是和中原中土这样的宏大地缘概念联系在一起,并且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形象,也不断激发、衍生各种丰富的国族想象。而珠江,作为中国第三大河,虽然滋养了众多人口,流经之处也是物阜民丰之地,但也许因为该流域地处中国南部,在历史上属于边远之地,因此在整体的国族叙事中,其能见度相对于长江、黄河低了不少,处于相对边缘的状态。和有关长江、黄河的文字与图像记录之汗牛充栋的情况相比,有关珠江的叙述则显得比较逊色。由于珠江三角洲在历史上,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当代史中占据了重要的历史地位,因此即使是讲述珠江,人们也更多地将眼光投注于经济发达的珠江三角洲地区,从宏观视野出发的多视角的珠江叙述并不多见。这不足为怪。然而,这种在相当程度上显现的有关中国叙述的不平衡现象亟须打破,并通过各种方式加以平衡。珠江及其流域所具有的自然与人文的独特性,当然需要我们加以深切关注,通过对其特殊性的深入挖掘,使得其在更为周全的有关中国的整体叙述中占据更为明确与明显的位置。珠江这个巨大水系空间所具有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当然具备了无限探索的可能性,就看人们有没有相应的历史意识、文化准备和叙述能力去深入展开之。在更为周全的中国叙述中,有关珠江的视觉人文叙述越深入,也就意味着有关中国的认识可以更丰富、更开阔、更深入,进而使珠江在有关人类活动的叙述中获得应有的地位与意义。今天,令人兴奋的是,《珠江时间:19842024》这本书的出版,以及随之举办的巡回展览,正是这种结合了微观和宏观视角、历时40年的珠江叙述在深入实践中的具体展现。
1984年,28岁的王璜生与另一位青年骑着自行车开始了珠江溯源的旅程。一路上,除了写生、赋诗、记事,他还拍摄了近1000张照片。这些照片质朴直接,充满了活力,生动地展现了他溯源路上所见。王璜生的这次珠江寻根之行,是他个人的一次寻找自我之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其艺术的原点。而今视之,这次寻根与寻找自我相结合之行,也成为本书所涵括的 40 年时间的原点。
与王璜生眼中看到的相对原生态的珠江不同,许培武费时10多年拍摄的南沙照片中,出现了各种人为因素对于自然的介入。2002年,新闻摄影记者许培武来到南沙这个广州的珠江入海口。他采用了长宽比悬殊的宽画幅,以特殊形制的开阔视野,容纳更多信息,在刷新视觉、超越新闻摄影局限的同时,赋予画面以诗意。许培武由此开始了对于南沙长达十几年的记录,为发生在南沙的巨大变化保留了珍贵的视觉文献,也实现了摄影在记录与表现之间的平衡。
自称是异乡孤客的于涛,从2008年开始在广东生活、工作,现在仍然过着在广东中山与陕西西安之间来回穿梭的生活。从2011年至2013年间,他拍摄了名为《珠江》的系列作品。这是一种保持了某种抽离状态的凝视,他以淡化叙事的、较为主观化的观看方式,呈现了一种风格独特的珠江景象。
而胡群山拍摄的是处于云南境内的珠江源头景象。她以田野调查的方法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与文化遗存。这是一种出于历史意识和责任感的记录行为。当我们从许培武和于涛的珠江照片里看到人为介入的存在变得越来越显眼甚至刺目时,我们就会知道胡群山的摄影记录工作的意义所在了。
尽管四位摄影家的目的、诉求重点和手法语汇有所不同,但都以流域分布广泛、各处地貌殊异,尤其是地方文化特色浓郁的珠江为主题展开,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手法呈现了珠江的历史风貌与变化。他们活动于珠江流域的不同区域,以不同的创作方式处理作为题材和对象的珠江,既展现了各自对于珠江的理解和情感,也呈现了各自不同的对于摄影这一视觉形式的独特见解,于摄影潜力和魅力的开发,都作出了自己的探索与贡献。他们当中,有的是深度观察、长期经营,如许培武;有的是进行全域贯通型的扫视,试图构建一幅具有整体性的画面,如王璜生;有的是以漫游的方式,一意捕捉符合自己心象的图像,堆垒起一个个有关珠江的主观意象,如于涛;还有就是如胡群山那样,对某个具体地方作深度田野调查式的考察。作为一个被摄对象,珠江的深邃和复杂永远值得广大视觉工作者去面对它、呈现它。四位摄影家以他们的才华、才情,向我们呈现了珠江丰富、复杂、多样的面貌,这是对珠江的致敬,也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尊敬。他们的珠江影像,既属于他们自己,也是能够为大家共享的地方记忆。我相信,同时也希望他们的工作能激发大家强烈的冲动和好奇心,并进一步激励大家以更多元的方式,来展开不拘一格的包括珠江在内的各种各样的地方叙述,让地方的意义与价值得以充分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