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格:论文学与信仰》以后,《不负责任的自我:论笑与小说》作为詹姆斯伍德第二部文学批评集,再次确认了他的卓越才能,证明了他不仅是现代小说的敏锐判官,还是高明的鉴赏者。詹姆斯伍德的文学批评几乎完全摆脱了学院派文学理论的话语系统,他以晓畅易懂而又尖锐毒辣的文字成为当今最重要的文学批评家之一。
在这本文学批评集中,伍德通过对欧美文学名著及当代重要作品的评点,饶有趣味地讨论了文学中的笑与喜剧这个很少有人触及却颇具价值的文学命题。在这24篇充满激情、才华横溢的文章里,他举重若轻地将文学经典和文学现场联系起来,既有对于《堂吉诃德》《安娜·卡列尼娜》《卡拉马佐夫兄弟》等文学经典的再解读,也有对最受热议的当红作家乔纳森·弗兰岑、托马斯·品钦、萨尔曼·拉什迪等人同样迫切且充满洞见的臧否。
本书收录了那篇攻击歇斯底里现实主义而引起争议的著名檄文。对于任何关心现代小说的读者来说,本书都是好书。
正如伍德所说,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严肃对待笑话。但伍德在这本书中选择迎难而上。这本书集中讨论的并非全力搞笑的小说,而是那些表现不负责任的自我的宽恕的喜剧。通过对一个个经典作品、人物的分析,伍德着力辨明幽默的实质,以及现代小说的世俗和喜剧本质。
比如他看到,堂吉诃德的故事越接近真实就越可笑;莎士比亚以其伪装成对话的独白发明了意识流,并在剧中的坏人、小丑等角色身上展现了不负责任的自我。同时他凭借广博的学养留意到小说中伪君子一类形象如何现代化的。这些既是对笑与小说主题的研究,也是对文学史的再解读。
另外,本书的可读性也在于俯拾即是的精妙笑料,比如他提到开始秃头意味着男人在为死亡早做准备,联想到伍德本人的形象更是让人会心一笑。
对于有意深入的读者来说,伍德讨论歇斯底里现实主义的部分更是不容错过,这篇引起广泛讨论的名作已经成为当代文学史的一部分,对于我们理解当今世界文坛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引言:喜剧与不负责任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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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像死亡和性一样,经常获得的评论是不可言喻。经常有人定期出来宣告,喜剧真的难以言喻或无法解释,谈论喜剧徒增有害的噪声。特别容易遭到奚落的是对喜剧一本正经的批评(这在最明智的人看来就像是没被意识到的冷笑话),因为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严肃对待笑话。那些抗拒批评入侵喜剧的人往往也声称难以真正谈论诗歌、音乐或美学观念。
那些人似乎太害怕自我意识,或者说太不相信言词,尤其不相信阐释的可能。事实上许多喜剧不但可以阐释,而且完全可以阐释;有点儿荒唐的倒可能是喜剧理论(在现代非常丰富,尽管这并没有吓退叔本华、波德莱尔、梅瑞狄斯、柏格森或弗洛伊德)。既然我明显相信批评有能力谈论许多事情,且让我先举一个笑话(或者可以说是一个诙谐的回应)来加以批判讨论。许多年前在伦敦的一次午餐时间,不久前才去世的诗人、编辑伊万·汉密尔顿坐在苏活区(Soho)一家酒吧的老位置上。汉密尔顿的文学杂志《新评论》的许多编辑工作都在这家名叫赫拉克勒斯之柱的酒吧完成。时间还太早,当然不是指工作,而是指喝酒。一个苍白憔悴的诗人走了进来,汉密尔顿主动招呼他入座,给他倒了一杯酒。呃,不用了,我不能再喝了,诗人有气无力地说,我必须戒酒,我太怕这玩意儿,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东西。汉密尔顿眯起眼睛以一种斯多葛式的疲惫口吻来回应消沉的诗人。他平静而坚定地说:对,我们没有人喜欢这东西。我认为汉密尔顿的回答很好笑;同样好笑的是《纽约时报》在汉密尔顿的讣闻中照搬了这句话,由于没有注意到喜欢一词的特殊语气,也就损毁了其意义。人们立刻能够感觉到意义的损毁,表明这个笑话事实上是可解释的,因为我们直觉上感到,那一句回答的喜感,暗含在他用疲惫的口吻强调的动词喜欢之上。问题是,为什么这句回答好笑?喝酒是有趣的、自愿的,这是一般人的看法;颠倒这个看法,本身就具有喜剧因素。在汉密尔顿的回答中,喝酒成了没趣但又不可避免的东西,是生命的一种负担。对喜欢一词故意用嘲讽的语气来强调,给了这句回答一种似曾相识的沧桑感:它听起来像是汉密尔顿明显在引用一句不值得大声说出来的老生常谈。当奇特的新意被当成一般的智慧而受到忽视,尤其是当奇特的新意几乎成为真理的反面,这样的时刻总是很好笑。
这个笑话一方面利用了对喝酒是有趣的事这一观念的倒置,另一方面揭露了酗酒的可怕真相。当然,酗酒事实上是这样一种状态,喝酒的人可能很不喜欢酒,但却不能自拔。汉密尔顿的回答背离了那样两个世界,一个是普通的、有趣的、自愿的喝酒的世界,一个是情非得已为酒所困的世界,这回答提供了一个悲喜交加的坚忍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一群开朗而固执的酒客,把喝酒当成他们并非很有趣的义务。在我看来,这个笑话仿佛立刻打开了一幅既好笑又忧伤的画卷。
詹姆斯·伍德(James Wood),1965年生,英国批评家、散文家、小说家,曾任《卫报》首席文学批评家、《新共和》资深编辑,现为《纽约客》专栏作家、哈佛大学文学教授,著有《破格》(1999)、《不信之书》(2004)、《不负责任的自我》(2004)、《小说机杼》(2009)、《私货》(2013)、《最接近生活的事物》(2015)。
译者:黄远帆,上海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系硕士。曾经做过英语文化记者,译有《每个爱情故事都是鬼故事:大卫福斯特华莱士传》《破格:论文学与信仰》。
1 引言:喜剧与不负责任的自我
25 堂吉诃德的旧约与新约
39 莎士比亚与漫思的哀伤
55 不负责任的莎士比亚如何拯救柯勒律治
77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上帝
99 伊萨克·巴别尔与危险的夸张
116 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对伪君子形象的颠覆
128 《安娜·卡列尼娜》和人物塑造
146 伊塔洛·斯韦沃的不可靠喜剧
165 乔万尼·维尔加的同情的喜剧
183 约瑟夫·罗特的符号帝国
206 博胡米尔·赫拉巴尔的喜剧世界
224 J. F. 鲍尔斯和神父
241 歇斯底里现实主义
265 乔纳森·弗兰岑与社会小说
285 汤姆·沃尔夫的肤浅和信息问题
301 萨尔曼·拉什迪的诺布小说
320 莫妮卡·阿里的新奇之物
336 库切的《耻》:几点疑思
352 索尔·贝娄的喜剧风格
376 真实的毕司沃斯先生
395 V.S.普里切特与英国喜剧
411 亨利·格林的英格兰
432 巧克力厂里的漫长一天:大卫·贝泽摩吉斯的同情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