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于 2017 年在国内再版后,依旧得到许多读者的共鸣,进入了凤凰好书榜、新浪中国好书榜等榜单。在与读者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读者特别在意的是鲁迅对朱安的态度,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自然观点也不同。我欢迎不同观点的碰撞,一本书出版后,解读的权利就交给了读者,作者不应过多干预。这些年,在各种场合与读者交流,经常会遇到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如一个年轻女孩儿问我:在现今的时代里,朱安这样一个传统女性,对读者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位女性读者告诉我,读了这本书后,她获得一种幸福感,看到这么不幸的人,她发现自己的那些烦恼真的不算什么。所以,她觉得这是一本治愈的书。的确,这本书让我们看到中国妇女长期以来的压抑,她们曾经活得如此沉重和沉默。当然,更多的读者也从这本书中窥见了鲁迅的沉重与抗争。
时隔多年,时过境迁,人事很多变化,此次再版我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在这一版里,表述更加准确和规范,如时间的表述,之前对公历和农历没有特别加以区分,可能会使读者产生误解;这版农历年月日全部用汉字,公历全部用阿拉伯数字。此外,一些细节也得到修正,如朱安遗物单中的烟筒,此前我理所当然以为这是跟朱安使用的水烟袋有关的物品,但在北京生活的热心读者告诉我,此烟筒应该是冬天取暖的火炉的配件。此外还有不少文字修改,这里不一一赘述,总之这一版无论在装帧上,还是内容上,都有较大提升。
短短几年,我们的性别观念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一版的读者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我很期待。在此,我由衷地感谢所有为本书的写作提供帮助的师友,以及为本书的出版付出心血的编辑人员!如果这本书能打动更多读者的心,引发更多的思考,我将深感欣慰!
2024年8月于上海
【后记】
我用蜗牛一样的速度爬行到现在,才终于完稿。总算可以长长地吁一口气了,回首过去的这段时间,我常常想到一句俗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是巧妇,因此,这本书可以说写得很吃力,很痛苦,但同时我又感觉非常值得, 因为这是我心里酝酿已久的一本书。
我选择写朱安这样一个人物的传记,绝不是偶然。多年前,还是在复旦读书的时候,关注的是女性文学,自然也阅读了不少国外的女性主义经典著作。其中最吸引我的是山崎朋子的《望乡底层女性史序章》(即电影《望乡》的原作,中译本于 1998 年出版),这本薄薄的小书,让我看到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我暗暗决定,今后要像山崎朋子那样,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对女性的命运加以关注和思考。
毕业后,从事鲁迅研究方面的工作,一直在这个领域里努力着。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我似乎已经把读书时的志愿淡忘了。但另一方面,有一个题目始终盘旋在我心头,那就是朱安。毋庸讳言,眼下名人的婚恋成为一大热点,鲁迅与朱安的包办婚姻也难免成为众说纷纭的话题,但我之所以打算写朱安,并不是想凑这个热闹,更不是为了争论鲁迅与朱安在这桩婚姻中究竟孰对孰错。向来我们只把朱安看成包办 婚姻的牺牲品,一个没有时间性的悲剧符号,认为她的一生是极为单薄的,暗淡无光的。真的是这样吗?有人说,黑 暗也能发出强烈的光,朱安站在暗处的一生是否也有她自己的光?
但构想归构想,真正动笔时,我还是感到不小的压力。 首先,我想一定会有人质疑 :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毫无光彩的女性写一本传记?会不会影响到鲁迅的高大形象?对此, 我确实也有过犹疑。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当我说出自己的打算时,无论是鲁研界的一些前辈,还是我的同行们,都很鼓励我,认同我,并给予我许多建议和帮助。这使我信心倍增,同时,也使自己没了退路总不能雷声大雨点小,让大家对我失望。
其次,我也知道写朱安的传记,资料是个难题。由于可以想见的原因,朱安的生平资料很匮乏,有关于她的种种细节绝大部分都失落了。而各种各样的回忆或说法,很多也是自相矛盾的。不过,我并不同意有些人的看法,认为朱安的一生乏善可陈,没什么好写。其实,朱安六十八年的人生也经历了许许多多,在鲁迅去世后,她默默地熬到了抗战结束,现在留存下来的当年的报道,让我看到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她生前托人代笔的一封封书信,读来只觉得凄切入骨,令人心生感慨……在翻阅这些旧资料的过程中,她的形象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她的一生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然,我觉得最困难的是倾听这样一位女性的心声。 虽然山崎朋子的《望乡》被我奉为典范,但其实,它走的是 口述历史的路子,不是我所能效仿的。以往的女性传记, 都是精英知识女性的传记, 起码有一些自述性的文字,从中可以解读她们的内心世界。而朱安不同,她早已不在人世,又是个不识字的女人,作为一位彻头彻尾的旧女性,我们连弄清她的生平细节都有很多障碍,更不用说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进入到她的内心深处。
由于以上原因,写到半当中时,我有过动摇,也有过自我怀疑。不过,更有许多可回味的片段。
这两年,为了钩沉有关朱安的史料,我利用各种机会,去踏访朱安足迹所到的地方,向绍兴和北京两地的鲁迅研究 者求教,搜集各方面的第一手资料。我渐渐地体会到在鲁迅纪念馆工作的好处,就是可以经常与绍兴和北京兄弟馆的同行进行交流。每次去这两个地方出差,我都可以向他们讨教,从而不至于多走弯路。
我记得在绍兴,跟着周芾棠老先生寻访朱安娘家丁家弄。其实前一天我也曾去过,可谓一无所获,但是跟着周老先生,一个下午,我们跟当地的住户聊了许多,而且打听着 打听着,最后居然找到了当年朱家的房客!那天我跟在他后 面,才真正地有了实地采访的感觉。那一次,幸亏有周老先 生陪伴,不然我这连绍兴话都听不太懂的外乡人,是很难和 老住户们随意攀谈的。现在想想,那回我连照相机都忘了带,实在是不够专业!我决定,等这本书出版后,一定要再去丁家弄,找到俞先生、王先生和周阿婆,跟他们合影留念。
我还记得绍兴鲁迅纪念馆裘士雄先生的大办公室,他在这里每天埋头著述,出版了一部部极具绍兴地域特色的著作。他自称是以书养书,即拿到某本书的稿费后,再自费出版另外的书。这使我肃然起敬。作为鲁迅研究者,裘先生早年通过对朱氏后人及邻里的走访,记录下关于朱家台门的情况,抢救了不少资料。听说我打算写朱安传,他把自己留意搜集的资料提供给我参考,并特别指出,对待鲁迅和朱安的包办婚姻,一定要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问题,而不能片面地得出结论。虽然,我未必能达到他的要求,但写作中始终记着他的告诫。
朱安后半生住在北京。去年 11 月去北京,我遇到了曾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保管部工作的叶淑穗老师,她向我介绍了许多有关朱安的情况。叶老师说,朱安是西三条故居的最后 一位女主人,只要是她在故居的生活用品,都保存了下来, 除了一些穿得很破烂的小脚鞋,凡朱安生前用过的,如水烟 袋、衣服、新的小脚鞋等, 都保存了下来,包括她为鲁迅守 孝的衣服也都在。朱安很矮,比常人都要矮,她的衣服很窄小,有些是用鲁迅母亲的衣服改的,很瘦很瘦的。朱安后 来也有可能是死于胃癌,她有一个老保姆,原来住在附近, 叶老师曾去找过她。据这位老保姆说,临终前朱安胃很疼。 我询问朱安是否擅长做手工活,叶老师认为,有很多材料表明,朱安不大会绣花之类新式的手工,她的手工活很粗,可能会做鞋子或鞋垫等。遗憾的是,要看到朱安留下的遗物 需要很多审批手续,我虽然很好奇,但也只能作罢。
叶淑穗老师在搜集资料方面也给了我不少指点,她告 诉我,《世界日报》访问朱安的材料是很好的,真正写朱安生活的材料很少,但是世界日报社相关工作人员从保护鲁 迅文物的角度出发,去看望了朱安,目睹了她的生活状况。 当时,她特意去图书馆抄录了下来,她还抄录了许多朱安的 家信……可以感觉到,叶老师对于北京时期的朱安不仅很了解,而且也很关心。我从她这里了解到许多活生生的细节, 也由衷地感到,正如叶老师等所说的,对朱安的问题,要从历史出发,看问题要全面,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轻率地下结论。
朱安的一生,前四十年在绍兴,后二十八年在北京。 照理,轮不到我这个外乡人来写,多亏有鲁迅研究界前辈热 心指点,有许多同行相助,今天才有了这本十多万字的小书。无论是善意提醒我的人,还是在搜集资料上给予我帮助的人,我都将一直铭感在心。
我要感谢的人很多,而我尤其要感谢的是王锡荣副馆长。当我忐忑不安地把拟就的提纲交给他,准备着被他泼冷水,不料他很支持我们提出个人的研究计划,而且很鼓励我 们突破成见,发表自己的想法,在鲁迅研究的道路上踏出自己的印迹。同时,他也给了我许多切实的建议,指点我多向鲁研界的前辈虚心求教,尽可能全面地搜集史料,以客观地反映朱安的一生。他还提醒我,过去大多是站在鲁迅的角度来叙述,希望我能站在朱安的角度,多挖掘朱安的内心。他的一席话使我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遗憾的是,我虽然尽力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但显然还做得很不够。
需要指出的是,我馆从去年起设立了专项课题,用于 支持个人的研究计划,我的这本传记也列入了这一课题。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我们部门的同仁。写作是一件耗费心力和 时间的事,如果没有一个宽松的学术环境,人往往会变得浮躁,也很难静下心来做事。我很庆幸,置身于浓浓的学术氛围里,与同事们平时既能够互相切磋,也能彼此体谅。这都为我完成此书创造了条件。
所以,我也感到很惭愧,最终我只能写到这个程度。现在想来,如果我多一点刨根问底的勇气,也许会有更多发现。但现在只能是这样了。
感谢王锡荣副馆长、裘士雄先生,他们在百忙之中审 读了我的原稿,并提出了中肯的建议,特别是指出了一些史实性的错误。绍兴的顾红亚女士为我复印刊登在《绍兴鲁迅 研究专刊》上的资料,在此也表示感谢。
有一句自谦的话叫抛砖引玉。如果我的这块砖 能够引来美玉,那么,我就做一块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