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迪-于贝尔曼的整体写作中,电影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他将电影作为一种移动媒介带入对艺术史的研究。他早期对于电影的兴趣主要源于其对蒙太奇方法的关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提出了在艺术史背景下对蒙太奇概念的理论重构,并从一开始就超越了对静态图像的电影使用的艺术历史兴趣。自2008年以来,电影已经成为他关注的日益政治化的理论核心。从1995年他在关于乔治·巴塔耶的视觉文本的艺术史分析中第一次引用了现代主义电影理论,到撰写历史之眼系列最后一部的2016年,本文选一共辑录了迪迪-于贝尔曼19篇文章。总体上看,这些选文涵括了迪迪-于贝尔曼电影理论的四个主要面向:源于图集认识论的蒙太奇方法、大屠杀影像的伦理反思、人民影像的抵抗政治、从情感走向起义的行动影像。
* 本文选共辑录了迪迪-于贝尔曼19篇文章,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蒙太奇方法,这一部分共收录4篇文章;第二,不顾一切的影像,这一部分共收录4篇文章;第三,人民的诗歌,这一部分共收录6篇文章;第四,欲望揭竿而起,这一部分共收录5篇文章。具有深入的学术性,可供相关研究者、学者、高校学生参考阅读。
* 在瞥视迪迪-于贝尔曼的电影理论总体样貌的同时,也能够以一种书写的方式呼应这种行动之诗。
总序
丛书以新迷影为题,缘于电影之爱,迎向电影之死。
迷影(cinéphilie)即电影之爱。从电影诞生时起,就有人对电影产生了超乎寻常的狂热,他们迷影成痴,从观众变成影评人、电影保护者、电影策展人、理论家,甚至成为导演。他们积极的实践构成了西方电影文化史的主要内容:电影批评的诞生、电影杂志的出现、电影术语的厘清、电影资料馆的创立、电影节的兴起与电影学科的确立,都与电影之爱密切相关。从某种角度看,电影的历史就是迷影的历史。迷影建立了一系列发现、评价、言说、保护和修复电影的机制,推动电影从市集杂耍变成最具影响力的大众艺术。
电影史也是一部电影的死亡史。从电影诞生时起,就有人不断诅咒电影败德渎神,预言电影会夭折、衰落,甚至死亡。安德烈·戈德罗(AndréGaudreault)曾说电影经历过八次死亡,而事实上,电影经历的死亡次数要远超过这个数字。1917年,法国社会评论家爱德华·布兰(EdouardPoulain)出版了图书《反对电影》,公开诅咒电影沦为教唆犯罪的学校。1927年有声电影出现后,卓别林在《反对白片宣言》(1931)中宣称声音技术会埋葬电影艺术。1933年,先锋戏剧理论家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Artaud)在《电影83》杂志发表文章,题目就叫《电影未老先衰》,他认为电影让千万双眼睛陷入影像的白痴世界。而德国包豪斯艺术家拉斯洛·莫霍利-纳吉(LászlóMoholy-Nagy)在1934年的《视与听》杂志上也发表了文章,宣布电影工业因为把艺术隔绝在外而必定走向崩溃。到了1959年,居伊·德波(GuyDebord)在《情境主义国际》的创刊号上公开发表了《在电影中反对电影》,认为电影沦为反动景观力量所使用的原始材料和艺术的消极替代品……到了21世纪,电影终结论更是在技术革新浪潮中不绝于耳,英国导演彼得·格林纳威(PeterGreenaway)和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Tarantino)分别在2007年和2014年宣布电影已死。数字电影的诞生杀死了胶片,而胶片迷影人虔诚膜拜的电影物质载体,则正在消亡。
电影史上,两个相隔一百年的事件在描绘电影之爱与电影之死的关系上最有代表性。1895年12月28日,魔术师乔治·梅里爱(GeorgesMéliès)看完了卢米埃尔兄弟的电影放映,决心买下这个专利,但卢米埃尔兄弟的父亲安托万·卢米埃尔(AntoineLumière)却对梅里爱说,电影的成本太高、风险很大,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技术。这可看作电影终结论在历史中的第一次出场,而这一天却是电影的生日,预言电影会消亡的人恰恰是电影之父的父亲。这个悖论在一百年后重演,1995年,美国批评家苏珊·桑塔格(SusanSontag)应《法兰克福评论报》邀请撰写一篇庆祝电影诞生百年的文章,但在这篇庆祝文章中,桑塔格却认为电影正不可救药地衰退,因为迷影精神已经衰退,唯一能让电影起死回生的就是新迷影,一种新型的对电影的爱。所以,电影的历史不仅是民族国家电影工业的竞争与兴衰史,也不仅是导演、类型与风格的兴替史,更是迷影文化与电影终结互相映照的历史。电影之爱与电影之死构成了电影史的两面,它们看上去彼此分离、相互矛盾,实则相反相成、相互纠缠。
与亨利·朗格卢瓦(HenriLanglois)、安德烈·巴赞(AndréBazin)那个迷影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不同,今天的电影生存境遇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电影不再是大众艺术的国王,数字技术、移动互联网和虚拟现实等新技术缔造了多元的视听景观,电影院被风起云涌的新媒体卸下了神圣的光环,人们可以在大大小小各种屏幕上观看电影,并根据意志而任意地快进、倒退、中止或评论。在视频节目的聚合中,电影与非电影的边界日益模糊,屏幕的裂变、观影文化的变化、内容的混杂与文体的解放,电影的定义和地位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因此,恪守特吕弗(FrançoisTruffaut)与苏珊·桑塔格倡导的迷影精神,可能无法让电影在下一次死亡诅咒中幸存下来,相反,保守主义迷影或许还会催生加速电影衰亡的文化基因。一方面,迷影倡导的电影中心主义建构了对电影及其至高无上的艺术身份的近乎专断的独裁式想象。这种精英主义的圈子文化缔造了大电影意识,或者电影原教旨主义,它推崇电影院崇拜论,强调清教徒般的观影礼仪,传播对胶片的化学成像美感的迷恋。另一方面,迷影文化在公共场域提高电影评论的专业门槛,在学术研究中形成封闭的领地意识,让电影创作和电影批评都拘囿在密不透风的历史行话的系统中。因此,捍卫电影尊严及其神圣性的文化,开始阻碍电影通过主动的进化去抵抗更大、更快的衰退,电影迷恋与电影终结在今天比在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显现出强烈的张力。
电影的本质正在发生变化,迷影在流行娱乐中拯救了电影的艺术身份与荣耀,但这条历史弧线已越过了峰值而下坠。电影正面临痛苦的重生,它不再是彼岸的艺术,不再是一个对象或者平行的现实,它必须突破藩篱,成为包容所有语言的形式。浩瀚汹涌的视听世界从内到外冲刷我们的生活和认知,电影可以成为一切,或一切都将成为电影。正因如此,新迷影丛书力求用主动的寻找回应来自未来的诉求,向外钩沉被电影学所忽视的来自哲学、史学、社会学、艺术史、人类学等人文学科的思想资源,向内在电影史的深处开掘新的边缘文献。只有以激进的姿态迎接外部的思想和历史的声音,吸纳威胁电影本体、仪式和艺术的质素,主动拓宽边界,才能建构一种新的、开放的、可对话的新迷影,而不是用悲壮而傲慢的感伤主义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鱼死网破,这就是本丛书的立意。我们庆幸在寻找新迷影的路上得到了学界前辈的支持,相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会聚了一批充满激情的青年学者,向这些参与者致敬,也向热爱电影的读者致敬,并恳请同行专家们批评指正。
本书主编
杨国柱,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艺术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实验电影、动态影像和当代艺术理论,出版《以身为目:情动视域下中国录像艺术研究(19882018)》、《瓦尔特·本雅明之后的艺术史》(合译),在《文艺理论研究》《电影艺术》《北京电影学院学报》等发表论文。
作者简介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 哲学家、艺术史学家,1953年生于法国圣埃蒂安,目前为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艺术史与艺术理论中心主任。作为阿比·瓦
尔堡和瓦尔特·本雅明等理论家的思想后裔,以及路易·马林的学生,迪迪-于贝尔曼在艺术史、图像政治和当代文化研究领域占据重要位置。他的写作跨越了从文艺复兴到当代艺术的广泛领域,目前共计出版60余部专著,代表作品包括《在时间之前》《遗存的图像》《不顾一切的图像》与历史之眼系列16卷等。
目录
一、蒙太奇方法
无赖的辩证法爱森斯坦与巴塔耶(1995)
哈伦·法罗基:对抗世界的暴力(2009)
哈伦·法罗基:理解世界的苦难(2009)
让 - 吕克·戈达尔的过去引用(2015)
二、不顾一切的影像
克劳德·朗兹曼:不顾一切的地点(1995)
档案图像或表象图像(2003)
蒙太奇图像或谎言图像(2008)
愤慨与尊严:关于塞缪尔·富勒(2005)
三、人民的诗歌
飘忽不定的存在(1999)
萤火虫图像(2008)
想象的人民,作为群众演员的人民(2012)
展示无名者(2012)
光对抗光(2014)
流泪的人民:爱森斯坦或大师的作品(2016)
四、欲望揭竿而起
影像审美自由十论(2007)
激情与行动:爱森斯坦反对巴特(2012)
诗意的愤怒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札记(2013)
感性的辩证法(2016)
情感不说我(2016)
大都会文献翻译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