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埃及,既是一个超七千年历史的古老文明的称谓,也是一个古老民族、古老王国、古老地域的称谓。亚述人就曾称古埃及为神祇之地。而我们手中的这本《埃及诗选》所说的埃及,仅仅指代近代以降的埃及。
了解西亚北非历史的读者都清楚,位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人与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人并非同宗同族,而古埃及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文明是举世闻名的长达三千年历史的法老文明。古埃及无论是人种、地域还是文字,都与阿拉伯这三个字关联甚远。以文字为例,古埃及人自公元前三千年至公元四世纪,一直使用的是分为圣书体(古埃及象形文字的正规版)、僧侣体(古埃及书吏用来快速记录的象形文字手写体)、世俗体(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草书版)三种不同字体的古埃及象形文字。
自公元前五二五年始,埃及在此后的一千多年间,先后被古波斯、古希腊和古罗马轮番征服。但这期间,古埃及文明的载体古埃及象形文字侥幸存活了下来,正如著名的罗塞塔石碑所见证的那样,古埃及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托勒密王朝的诏书就是用三种文字书写而成的:圣书体、世俗体和古希腊文。古埃及文字发展的最后阶段是希腊语和世俗体象形文字的杂交体科普特语,科普特语遂被称作古埃及语言的后裔。
直到公元六四一年(一说六四二年),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征服埃及,带来了与基督教和犹太教一脉相承的新兴宗教伊斯兰教,埃及才逐步阿拉伯化、伊斯兰化。随着越来越多的阿拉伯人不断进入埃及,当时大多信奉基督教或犹太教的埃及人逐渐改奉伊斯兰教,改操阿拉伯语。古埃及文明与外来的阿拉伯人所代表的伊斯兰文明逐步融合,为日后构建更为年轻强盛的阿拉伯伊斯兰文明做出了非凡的贡献。
当时的埃及,只相当于逐渐庞大起来的阿拉伯伊斯兰帝国的一个省,并非一个独立的国度。中古后期,埃及又作为奥斯曼帝国的一个行省(一五一七年始)经历了很长一段土耳其人统治的时期。
随着十八世纪欧洲工业革命的兴起,千疮百孔的奥斯曼帝国逐步沦为欧洲国家进行大规模殖民扩张的首选目标,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阿拉伯世界几乎已被西方殖民者瓜分完毕。一七九八年,拿破仑率法国远征军武力攻占埃及,埃及以及整个阿拉伯世界自此开启了近代历史。
一九一四年,埃及沦为英保护国,开始了屈辱的被殖民历史。直至一九五二年,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英殖民主义控制的傀儡政权由土耳其人掌权的昏庸、腐败、无能的法鲁克王朝,终于将国家政权夺回到埃及人手中,并于一九五三年成立埃及共和国(一九七一年改名为阿拉伯埃及共和国),埃及才成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国家的简称。
步入近代的埃及,同其他阿拉伯国家一样,经历了近古时期奥斯曼帝国长期的黑暗统治之后,又遭遇西方殖民主义的侵略和掠夺。
近现代的阿拉伯历史,实际上就是西方殖民主义对阿拉伯世界进行军事侵略、政治统治、经济掠夺、文化渗透的历史。同时也是阿拉伯世界各国人民反对西方殖民主义侵略压迫,为争取民族独立解放而进行斗争的历史。
先是一心要在东方重塑法国权威的拿破仑,率三万法军,于一七九八年大败奥斯曼马穆鲁克部队,攻下埃及,建立了法国殖民统治;后有英国一八〇一年乘埃及人民反法斗争高涨之机,伙同土耳其军队打败法军,乘虚而入。一八四〇年,埃及被迫签署不平等条约《英埃协定》,一八八二年,英舰队炮轰亚历山大港,一九一四年,英国宣布建立埃及保护国,埃及开始殖民地化。遭受殖民主义和封建主义双重压迫和剥削的埃及民众从未停止反抗外来殖民势力和国内黑暗统治,直至独立。震惊世界的一八八一年奥拉比起义和一九〇六年的丹沙微事件就是埃及民族独立运动的典型事例。
而此时的埃及,距加入阿拉伯民族大家庭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早已成为阿拉伯民族的重要成员;且一千多年间,有半数时间得到的是中古时期最为发达、最为辉煌的阿拉伯伊斯兰文明的浸润,甚至在中古中后期,埃及的一些小王朝,例如突伦王朝、法蒂玛王朝和艾尤卜王朝还保护了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免遭灭顶之灾 ,以至于这块被征服地对阿拉伯伊斯兰文明的坚守在近现代并不亚于阿拉伯伊斯兰文明的发祥地阿拉伯东方。
西方对埃及的入侵也使埃及人民接触到了已发展成为比自身传统文明更为先进的西方文明,近距离了解到西方科学的大幅度进步。
面对西方殖民主义对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全面碾压,埃及的一些有识之士开始觉醒,希望通过振兴和弘扬源远流长,但当时已经日趋式微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来启发和激励民众奋起捍卫自身的民族文化,并以此抵抗外来侵略。
在这场宏大的阿拉伯近现代复兴运动中,文学扮演了先锋队的角色;而埃及,这个最早与西方文化产生碰撞的阿拉伯国家之一,也走在阿拉伯近现代文学复兴的前列。
中世纪阿拉伯伊斯兰文明兴起的发动机是著名的百年翻译运动;近现代埃及文学复兴的发动机依然始于一场大规模的翻译运动。最初的翻译仅限于军事、医学、理工等自然科学领域,随后才是对包括文学在内的人文科学的翻译。
大规模的翻译运动必然带来本土文化与外来西方文化之间的相互撞击,也必然导致两种异质文化的逐渐融合。本土文化必然在这个过程中被激发出新的创作热忱,而新的文化成果必然是相互对立又相互交融的传承与借鉴两种过程的结果。
这场翻译运动同样带有启蒙意义,推动包括文学在内的近现代文化运动。而包括现代印刷技术、报刊等现代传媒介质的引进,也为包括文学作品在内的文化成果的传播提供了物质和阵地保障。
阿拉伯民族通常被誉为诗歌的民族,无论此话出自何处,既然流传深远,必有其道理。
首先,与大多数其他民族一样,阿拉伯民族早期的文学也是以富有节奏和韵律、上口易记的文学体裁诗歌为主的;其次,阿拉伯语的语音亦非常吻合诗歌的音韵特点。
阿拉伯语有着丰富的辅音和元音,音节的变化和重音的运用使得诗歌在阿拉伯语中能够呈现出更加优美的韵律。诗人们可以通过选择合适的词语和句式来打造出富有无限多变的节奏感和音乐感的诗歌作品,使得读者在吟诵或欣赏时能够感受到诗歌的情绪内容之美以及韵律之美。
埃及的近现代文学复兴运动也是从诗坛开始勃兴,之后普及到各个不同文体的。
十九世纪下半叶,复兴派 诗歌在巴鲁迪、萨布里、邵基、哈菲兹易卜拉欣等人的带领下率先登上历史舞台,以阿拉伯大众世代传承的古典诗歌韵律、题材为外壳,包装着反映现实社会问题、启发民众心智借以振兴传统文化的内核。作为顺势而为、承上启下的一代诗坛领袖,复兴派的先驱们吹响了埃及诗歌近现代复兴的号角,不仅推动了埃及诗歌的发展,也推动了整个阿拉伯近现代诗歌的发展。
随着西方诗歌影响的不断深入,二十世纪初叶的埃及诗坛初露浪漫主义的创作思维,主张打破传统诗歌形式的束缚,让诗歌归依反映内心情感的理念。两国诗人穆特朗为先导,舒克里、马齐尼、阿卡德、艾布沙迪等诗人也先后发声,并以笛旺诗社和阿波罗诗社 为阵地,开始发表早期的埃及浪漫诗作。
二战后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埃及诗坛在经历了赶走殖民者、建立共和国的重大变革之后,新一代诗人不再因循守旧,将浪漫主义诗歌浪潮推到极致,在浪漫创新派和古典彩锦体诗 的基础上,新诗自由体诗便应运而生。
自由体诗对传统诗歌从形式和题材上进行了革命,不再循规蹈矩,而是形式个性十足,内容紧贴现实。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由于形势影响,象征、隐晦、朦胧乃至荒诞的手法也逐渐显现,以便更加含蓄地表达内心世界,更加曲折地反映社会现实。希贾齐、敦古勒是自由体诗的突出代表。
大家面前这本《埃及诗选》选取的就是活跃在埃及近现代文坛上的四十五位诗人创作的五十首诗作。从这些诗歌的角度,读者可以看到埃及近现代政治、社会、文化和文学的发展概貌和诗歌特点,对了解埃及近现代历史及其对阿拉伯文化、文学,尤其是诗歌的发展所做出的突出贡献,了解埃及诗人的特质,了解埃及人民的审美心理、价值取向和思想活动有一定的帮助。
译者简介:
★编者、译者齐明敏
一九五五年三月生于北京。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学院教授。二〇一五年六月退休,返聘至二〇一七年四月,目前仍在几所学校教授少量研究生和本科生的课程。主要研究方向为阿拉伯古典文学、阿拉伯文化及汉阿互译。
自一九八三年读研期间就开始在北外阿拉伯学院(原阿语系)任教,先后担任本科低年级、高年级多种课型,研究生阿拉伯古代文学史、阿拉伯古代文学选读、汉阿互译(口笔译)、翻译专业硕士研究生的口译和同声传译等课程的教学工作。已指导几十名硕士研究生。
曾为中央电视台、各大部委举办的国际会议等担任多年同声传译、大会翻译以及不同类别的笔译。参与过外交部新闻发布会的中译阿工作,长期参与中央电视台中译阿纪录片、故事片的翻译、审校工作,参与全国翻译资格考试阿拉伯语专业考试的命题、审校、改卷工作等。现任全国翻译资格考试专家委员会阿拉伯语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主要成果有:
专著:《阿拉伯阿拔斯苦行诗与中国唐宋出家诗比较研究》。
译著:《唐宋散文选》(中译阿)、《一千零一夜》第七卷(阿译中)。
参与翻译:《人质》《埃及近现代诗歌百首》《我的构想》(均为阿译中)。
参编教材:《阿拉伯文学选集》(阿文)、《阿拉伯政治外交与中阿关系》下册、《基础阿拉伯语》第一册至四册。
★编者、译者李世峻
一九八九年八月生于甘肃兰州。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后(在站),中阿改革发展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二〇二二年六月获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语言文学博士学位。
主要研究方向为阿拉伯国别与区域研究,以及阿拉伯社会、文化、文学、思想和中阿关系的研究与译介。在《世界宗教文化》《阿拉伯世界研究》等国内外期刊发表论文多篇,译著有:《人类七天》《沙特阿拉伯王国货币发展史》《沙特与中国关系未来发展的十种情景》等。
★译者郭黎
一九五六年生于重庆。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六年在上海外语学院凤阳干校培训班学习。一九七七年至一九七九年、一九八二年至一九八四年分别在也门萨那大学、埃及亚历山大大学进修。一九八八年至一九九四年在美国耶鲁大学近东语言文明系学习,获博士学位。
现任美国圣母大学(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阿拉伯中东学教授,主要研究马穆鲁克王朝史学史和文化史。
★译者张洪仪
一九五四年三月生于北京。博士、教授。一九七五年至二〇一四年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任教,曾任外语系主任、教务处处长兼阿拉伯语系主任多年。曾任阿拉伯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阿拉伯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阿拉伯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中阿友好协会理事等。
出版专著《全球化语境下的阿拉伯诗歌埃及诗人法鲁克朱维戴研究》,论文《世纪之交的阿拉伯诗歌转型》《中阿文学现代化与西方的影响》等数十篇。
独立或者合作翻译了阿拉伯长篇小说《拜火教》、《阿拉伯国家经典散文》、《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第七卷)、多版本《一千零一夜》、沙特小说《航海去远方》和文论著作《沙特阿拉伯现代化的故事》以及外译汉大中华文库项目《金瓶梅》(全卷)、《宋词选》、《元曲选》等作品。
自主或合作编写教材《阿拉伯近现代文学选集》、《阿拉伯文学选集》、《经贸阿拉伯语》、《新编阿拉伯语》(第五册、第六册)等。
退休后担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译协专家委员、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阿拉伯文学分会常任理事等社会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