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教育家和书法家,他是林徽因的挚爱的父亲。世上第一部《林长民集》面世;林长民携林徽因欧游日记,致林徽因、梁思成等书信首度完整呈现。
林长民,字宗孟,清末民初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教育家、书法家。林徽因之父。中国近现代史上那段新旧交替的岁月里,他矢志报国,力主宪政,积极寻求救亡图存之路。1919年,更以一篇《外交警报敬告国民》的檄文,引发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他的书法承袭晋唐,兼收魏碑,在书坛占有重要地位。他的为人和思想,也对长女林徽因的人生道路产生了深远影响。
《林长民集》系林长民作品的首次结集,由林徽因研究专家陈学勇、林徽因外孙女于葵联手编注,其整理、编选、注释耗时多年;收录迄今可以发表的林长民全部诗、文、日记、书信和翻译文字,是林长民作品百年来首度结集。它承载了20世纪初中国内政、外交的生动细节,展现了中国法治建设的艰辛历程,折射了中国思想文化的风云变幻。
尤其珍贵的是,本集首次呈现了林长民携林徽因欧游的全部日记和致林徽因、梁启超、梁思成等人的全部书信,以第一手材料真实再现了林徽因早年的生活细节和精神面貌,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和文学价值。
书中还收有林长民、林徽因父女原版影像、手迹,均高清印制,集阅读价值、研究价值、收藏价值于一体。
前 言
林长民,清末民初一位颇具时代特征的政治人物。回顾中国近现代史那段新旧交替的岁月,很难无视他的身影。他投身求新求变的大潮,伫立潮头,为世所瞩目。
林长民幼时有过小名则泽;入私塾启蒙才起学名长(音zhng)民;字用宗孟;后又取别号苣苳子;娶了如夫人程桂林,百般宠爱,再号桂林一枝室主;晚年所居庭院栽栝树两株,便自称双栝庐主人。在致子女家信中,他落款多为竢庐、竢庐老人、桂室老人、双栝託叟;有时仅一个字,或孟,或宗,或栝。
正如那个时代的许多维新青年一样,林长民出身于并不守旧的旧官吏家庭。封建的清王朝气数殆尽,他适时而降,生日是光绪丙子年六月十四日(公历一八七六年八月三日)。(梁敬《林长民先生传》曾记为公历七月十六日。梁是林长民同乡、挚友,随同其游欧陆数月,又是著名史学家。此日期流传颇广,多被引述。梁所记日期似误,按阴历推算,林长民应生于八月三日。林长民知交章士钊所撰《行宪半十论寿林宗孟》亦谓八月三日,可证。)林氏祖上原系闽地望族,家道渐落日久,到他父亲林孝恂一代败至寒微。然而林孝恂发奋进取,经科举重新步入仕途,做过浙江多地的州县长官。好在他意识到时代巨变在即,能与时俱进。为子侄们开设的家塾,入读不分男女;所课兼容中西,一边延聘古文名家林纾传授国学,一边特邀新派人物林万里引入西学。林万里仅比林长民年长两岁,亦师亦友,他对林长民政治生活的影响不言而喻。至于林纾的师道,也不排斥西方文化,他曾译过百余部外国小说,《茶花女遗事》就是其一。
这样的启蒙,这样的家庭,奠定了林长民的人生走向。他取有秀才功名后,旋即诀别科举,进修英文、日文,两度赴日留学。主编浙江最早的翻译刊物《译林》,出版译著《西力东侵史》。留学期间,日本一些仇华分子抹黑中国留日学生,林长民愤然投书日本各大报纸陈情批驳,并具以真名实姓,注明住处地址,言辞雄辩,举止磊落。他广交能人志士,甚至刻意结交不同政见人物,以助实现强国抱负。林长民振兴中华的志向起始于此时。他的抱负、度量,他的豪气、胆识,还有他的文才、口才,在同胞中赢得了口碑,本人也被举为留日同乡会会长。
林长民留学归来时,正值清政府施行新规,凡留学生经朝廷面试皆可授予翰林。然而他毅然舍弃这一仕途捷径,回到民间跋涉于法治、宪政长途。他先任官办法政学校教务长,因办学理念与学校当局不合遭免,于是自办私立法政学校,自任校长。他又感到办学所及囿于校园,创办了《法政杂志》,谋求面向社会,志在切实地研究实际问题。辛亥革命成功,林长民由福建省推荐前往南京出席各省都督代表联合会,参与议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短短几年,他接连担任参议院秘书长、众议院秘书长、参政院宪法起草委员会专任庶务、参政院代理秘书长、国务院参议、众议院议员、法制局长、司法总长等职。政局动荡,法治、宪政之路坎坎坷坷,他屡挫屡试,坚忍不拔,不失为中国宪政运动的先驱。为此,章士钊称誉:“国宪和林长民二义可并一。”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国际关系纷繁复杂,中国与日本矛盾日益突出,林长民转身外事,名列总统府外交委员会,创建民间性质的国民外交协会,借民间外交掣肘政府内亲日势力。他与仁人志士们力主中国对德宣战,作为战胜国,北洋政府取得了出席巴黎和会资格。会场外,旅欧的梁启超及时通风:“和会”可能签署损害国家利益的条约。林长民立刻于《晨报》发表《外交警报敬告国民》,疾呼:“国亡无日,愿合我四万万众,誓死图之!”此文无异于导火索,引发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他迫于压力,也不得不辞去外交委员职务,公开披露辞呈于报端,意在申明大义:“长民愤于外交之败,发其爱国之愚昧”,“激励国民,愤于图存,天经地义,不自知其非也。但无加危害于日本人之据,彼日本人绝无可以抗议之理由”。后来又说:“长民政治生涯,从此亦焕然一新。”视其所言所行,确为他政治生涯添上了灿烂一笔。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北京政坛瞬息万变,林长民难以自主。郭松龄反叛东北军阀张作霖,欲借重林长民声望,秘密接其出京。不意林长民来到郭部不久就遇郭军惨败,中流弹毙命,无可挽回的悲剧突然结束了他短暂而跌宕的一生。世人对此多有叹息。林万里禁不住唏嘘:“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外界不谙隐情,林长民出行时已托人带口信告知梁启超,此行实“以进为退”。他想趁机摆脱京城险恶环境,借道南归,抽身远离政坛。此前一年,他曾录苏东坡诗句条幅书赠友人:“扁舟又截平湖去,欲访孤山支道林。”其心迹已明。遇难前一日,林长民困居荒野小阁,徘徊自吟:“无端与人共患难。”此时醒悟权宜之计误他,为时已晚。
终林氏一生,因报国壮志而紧系政界,力主宪政,甚至认同君主立宪。政见不同者讥讽林是政客,单就外表行状,譬如热衷组织党派,频频出入官衙,俨然如政敌所讽。若稍加考究,则似是而非。林长民依然书生本色。浮沉宦海二三十年,他未曾浸染多少政客们的世故、练达、圆滑、投机。纵然身具多面才干,竟不见政客的歪才。司法总长任上,他拒贿十万大洋,坚持治罪张镇芳,令其下狱。他冒犯曹锟,最终不肯投出贿选一票。以至梁启超私信里也有微词:“总之,宗孟自己走的路太窄,成了老鼠入牛角,转不过身来。”
看林长民时论文字,充溢书生意气乃至呆气。他未知所负的历史使命任既重道且远,对中国数千年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盘根错节的官僚势力、没有王朝的王朝积习到底认知欠深,未能有起码的清醒。革除中国数千年体制铸就的深重负荷,战胜权贵对新思潮、对社会变革所持的顽固抗拒,以及改造王朝体制长期养成的国民劣性,都不是他以为的简单。辛亥革命的成功,麻痹了他冷静的深思。林长民有余的是意气风发的气概,不足的是应对大局问题的方略。被卷入政坛旋涡,沉浮上下,壮志难酬或有定数。如此看林长民,也许有些苛求。这样的弱点未必仅属他个人,大概是那一时代像他那类维新知识分子的通病,是历史的局限。最终死于非命,当然是林长民人生的最大败笔,无可挽回的最后一笔。倘若将政坛譬为花圃,林长民这朵花开得异常夺目,然而未能结出如愿的果实。劳顿追求半生,他终究是一名有花无果的政治家。尽管如此,他那心怀天下、献身祖国、立足民本的精神,终究汇入了宝贵的民族传统。
天资聪慧的林长民也许误入了政坛,他实在应该成为出色的文艺家。人以群分,徐志摩引林长民为知交,正是两人相似的艺术天分与气质的契合。年过半百的林长民还以名流身份与女儿林徽因、朋友徐志摩同台粉墨,公演泰戈尔名剧《齐特拉》,传为一时佳话。林长民多才多艺,能诗擅书,兼有著译。青春时期与徐自华、徐蕴华姐妹唱和,晚年屡屡在王世澄、黄濬主编的《星报》发表诗作,可惜今日的我们已很难寓目这些作品。徐志摩深知林长民“万种风情无地着”,多次“讽劝”他离开政界“回航”,与其一并翱翔文坛。无奈林长民自负志不在文,他的文学天资遗传到女儿林徽因身上才大放异彩。林长民自身有所收获的是书法,至今他的墨迹流传不绝,市场拍价也不菲。然而,他又终究没有成为职业书家。林长民既非他所自负的成功政治家,亦非如人所愿的杰出文艺家。惋惜了。
值得一提,林长民为数届国会议员,几任议长,一度执掌国家司法部,与多位总统过从不疏。有这般人脉,拥万贯家财不是难事,而林长民清贫依旧,曾经跌入卖字接济生计的境地,罹难时家中仅剩三百余元现金。梁启超形容:“彼身后不名一钱,孀稚满堂,粥且无以给,非借赈金稍为接济,势且立濒冻馁。”这位亲家不得不出面乞告亲友,组织“抚养遗族评议会”,筹集资金以养遗孀、遗孤。林徽因为此甚至决心弃学回国,好在有梁家资助,学业方才得以完成。
今日的我们阅读林长民,既可远眺北洋时期政坛风云,亦可认识剧变之际各种思潮的风起云涌,又可追寻社会变革之原由,收获不止某一方面。然而,当林徽因家喻户晓的现今,当年名噪一时的父亲竟然淡出了读者视野,形象变得模糊。淡出缘由许多,其中之一即由于斯人早逝,著述杳然。徐志摩生前有意编辑林长民遗文《双栝斋文集》,但不久诗人自己也罹难作古,此事遂不了了之。
林长民生前十分注重社会活动,似没有多少精力顾及著述,文字不为宏富,大多散落在京、津及其所属党派、社团相关的报刊之上。所幸他擅言辞、好演说,留下篇幅不少的演讲记录稿,较之文章或更具“直观性”。林长民许多文字属于时论,虽不以立意深邃见长,却对时局反应敏锐,其史料文献价值毋庸赘述。编辑林集,从百年前老报刊钩沉,将一件件文稿、手迹誊录、句读、注释,其不易是我们勉为其难之后才有体会的。难怪百年来没有人问津此事。编就的这一部集子,疏漏之处难免,然略能自宽——毕竟这是世间第一部。其中许多首次披露的珍贵文献,相信自会受到读者和研究者青睐。
读一读《林长民集》,这位远去的政治活动家身影,虽远不逝。
陈学勇甲辰立夏
一九二一年六月十五日 林长民致林徽因信
徽女爱览:
桐湖之游已五昼夜, Hilterfingen(希提芬更)* 此为林长民自注。一小村落,清幽绝俗,吾已欲仙。去年游湖,想汝所记忆者,亭榭傍水,垂柳压檐,扁舟摇漾,烟霭深碧。而我今日所居,其景物又别。楼高不如Axenstien,而收揽全湖,若披长卷。楼两层,各有径通出湖。岸径植诸卉,杂以松杉,若蕉,若萱,若菖蒲。热带植物香馥,长袭衣袖,此则欧土所罕见者。玫瑰、蝶堇则遍地矣。茶室临水,吾儿所能想像。楼窗正对聂生山,山顶积雪无多。然夕阳 暄〔渲〕染,暮云映带,有时亦作玛瑙、苍玉颜色,极其变灭能事。远峰若Dungbran 若Monch,皆四千米突以上,其雪色晶莹,朝暾晚霞,随时粉黛燕支〔胭脂〕,穷极艳冶,非吾所能缕述。湖静悄,类宫苑池塘,泛舟一二时间至,不逢一来棹,我前记所谓若吾所私有者是也。旅舍住客不过数人,皆白头老妪,无一能操英语。女佣二三,饭后游戏,隔林闻语,但解也也。自朝至暮,吾唇吻除饮啖外未曾动。然供备如例,无待使人令,惟晚凉唤船需人相助。居停有女,略晓吾意,能为我解缆系缆耳。我荡桨已淑〔熟〕娴,此技大足与汝一竞。希提芬更在桐湖西北岸,距桐镇四启罗米突,吾亦偶往来其间。凡去年涉足处,皆已一一重访。此等游览,无足动我感念。但人生踪迹,或一过不再来,或无端而数至,尽属偶然,思之亦良有意味。吾与此湖此山既生爱恋,深祝偶然之事能再续此缘。晨起推窗,湖光满目,吾双睛如浸入琉璃。书此相示,禽声宛转,通晓未歇,似催我赶付早邮也。
十年六月十五日 父寄
一九二五年二月十八日 林长民致林徽因信
徽:
我接你十二月廿九日、正月十日两封信,说来说去,我还不知道我所寄美金贰百元、一笔电汇款,你到底收到没有? 那电汇是去年十一月底发去,由花旗银行经手,应当不会耽搁错误,何以你累次来信一字不提。我计算你的用费,若是不接此款,早经竭蹶了。你又不提你客中用费的状况,想来必是得了此笔接济。我接你的信,第一盼望马上get point,你偏偏对我这百忙的老头呢呢喃喃写小说,真是急煞。
今年一月廿日我又汇去三百美金,这一笔汇款是由懋业The Chinese American Bank of Commerce 汇交Irving Bank Columbia Trust Co,不是电汇。想现在我写信的时候,你正可接到。兹姑将副票寄去,倘是前寄正票没有收到,你便可将副票往取。倘正票早经收到,这个副票就可销毁。我盼望你早有回信在途中,不像第一次的疏忽。
我前次有一长信给你了,想你已经知道我的状况。我一个人在京,实在为的是,不过意小孩子跟着我过这个不稳当不确定的日子。他们在天津天天挟着书包跑到学校去,实是便当,实是有规律。我呢? 可怜得很!
你来信报告年假游纽约的情形,我也觉心动想漫游。你的一月十日来信我读了,替你这多心绪的孩子多心绪了。我干这政治的勾当,好像是打铁的工匠,火烫的,悟苦的,真可怜的,好不愿意的:打得凑巧,一锤打出灿烂火花来,格外好看,自己也就忘了烫手,更觉得也有一点意思。
徽,你不要害怕,也不要远远地替我发愁,更不要说我不愿意听的话。我的真心真意,总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抛去大铁锤,跑到小小的深潭边,头靠半枯低亚的松枝,足浸入清浅的涧水,足指头尽在急流齿齿的白石上写着无数的经石峪大字,那时候也许连你都找不到我咧。
我这个时候(现在写信)也不想火花水花了,但是闷热。二娘早已回津去照顾小孩们了。娘娘去上海的意思早已打消了。上海老是不安静,望下还不知如何。津浦车久已断续不定。车中乱七八糟地,如何去得。家里头的事你是应该知道的。我觉得我很可怜。若说过日子呢,人人都享着水平线以上的幸福。若说精神呢,算了罢,你只管你新世界罢。我盼望你客中不要多忧愁,写信来的时候,务必使我马上得到要点。千万。
十四年二月十八日 栝叟
一九二〇年八月十七日 林长民日记
午前十时,乘电车上山,至Glion 改乘火车,十一时三十八分抵 Rochers de Naye* 罗什德内峰,瑞士山峰。,高出海平二千零四十五密达,合吾国尺度约六千尺。登山火车、轮轴、铁轨别有构造。轮轨有齿,齿相错,转则前进,止则住。高峰峦连接,车逶迤而上,若长蛇,曲径盘旋而前。时在山阳,时在山阴,时在涧底,时在木末。穿XUE入洞,长者经四五分钟。半途过一名迹,亦旅客游人鳞萃之所,其名曰Caux(皋) * 此为林长民自注。今译科斯,瑞士地名。,距海平已千九十密达矣。余等未及下车,径赴Rochers de Naye(尼衣)* 此为林长民自注。今译罗什德内峰,瑞士山峰。。自皋以上,所见益奇。齿峰(Dent de Leman)* 此为林长民自注。峙处,天穹若。谷中烟树,融以日影,其色苍紫,又为之龈。飞云逐车,缭绕无迹。参天松柏,转瞬俯视,等诸丛卉。气候高处渐寒。抵尼衣后,旅舍(Grand Hotel)小憩。同人步赴岩巅,余少疲,未造极也。少顷午饭。饭后,和钧怜我失杖,购赠藤筇,遂步登数峰。节之、贻九及徽别赴对谷之巅,余与和钧攀其北崖。两峰相望,人小如豆,崖下白云似海。正凝眺间,徽已绕出吾后。忽闻语声,籁动云破。四时后乘火车,循旧道归。回望群山,势若万马奔腾,一纵尽逝。抵山下已五时半。晚饭后,节、贻和徽皆泛湖去,余留寓写邮片十数,寄与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