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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书以载道,养浩然正气
实践出真知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浩然正气…… 这些都是马识途先生写过的书法内容,如他所言:我的书法不是单纯艺术上的表现,而是书以载道,这是我从事书法创作的一个根本原则。
马识途先生幼承家学,从五岁到一百一十岁,他的书法之路走过了一个世纪。虽如此,对于书法,他却常说,自己只是爱好。他对自己写的字很惭愧,觉得愧称书法二字,所以他总说自己不是一个书法家。
的确,对于马识途先生来说,很多人对他的了解是革命家和作家。他的书法第一次被广为人知是在2014 年,马识途先生百岁生日之时。一直以来,我们知道有很多人喜欢马识途先生的作品。于是,我借着展览的时机提出义卖助学的想法,并透露了作品价值大概200 万元。经媒体多方报道宣传,展览十分圆满,马识途文学奖学金的第一笔资金230 余万元到位,而马识途先生的书法作品也因此尽人皆知。也在这时,马识途先生定下了一个五年计划,那就是再活五年。
2019 年,马识途先生的五年之约悄然到来。我想策划马识途先生书法展,马老没有回应。之后我偶然去他家,见他正在看一本文学杂志,上面有几个文坛新人的作品,都受益于马识途文学奖学金。他很欣慰,认为自己在垂暮之年还能以劳动创造价值,帮助寒门学子,后答应举办凌云苍松 马识途105 岁书法展,这次展览中的作品售价达105 万元。捐赠仪式后,我们来到四川大学的江姐纪念馆,在参观过程中,马识途先生还不时回忆起当年的革命岁月,并勉励川大学子,每一个人都可以努力成为对党和国家有用的人,不落同辈后,敢为天下先。而这时,他又许了个愿望向天再借三年,亲眼见证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
这些年,我在和马识途先生的接触中,知道他一直有个心愿,在家乡重庆办展。2021 年,我提出了想在重庆给马识途先生办展的意愿,没想到这次他和家人欣然同意。马识途先生很开心,也很重视,他新题写了许多书法作品,有对建党百年的祝贺,有饱含人生哲理的句子,甚至还特意写下了《告白》。在《告白》里,他称自己不敢以书法家自命。这次魂系中华展,想着是为建党100 周年献礼,并未提及义卖之事。但展览当天,仍有许多书法爱好者慕名前来,想进行收藏。我和马万梅老师沟通后,决定割爱部分作品供藏家选择,没想到竟然也售出50 万元。就像马万梅老师所说:虽然金额不多,可这是马老的心意,更是马老执笔的初心。虽然,马识途先生向来不以书法家自称,但却凝心聚力,无功利之心。对于办展,马识途先生并不看重,只是觉得自己的书法能够帮助人。所以即便百岁之后,仍笔耕不辍。这三次书法义展,销售所得386 万元,全部捐给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立马识途文学奖学金。这个数字,是马识途先生一笔又一笔,用生命之爱写出来的。这是马识途先生追求的 书以载道,也是马识途先生心中坚守的那份浩然正气。
第三次的捐赠仪式是在马识途先生茶寿生日的前一天,仪式现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院长李怡通过几个数字来阐述这个奖学金存在的特别意义;马识途先生外孙刘晓远更是作为马老的家属代表马老转述了马识途先生对青年一代的四点希望;更有王沁同学代表着138 位马识途文学奖学金获得者提道:马老书法最大的特点是真诚,就像马老崇拜巴金,在于巴金讲真话一样。同时,马识途先生还特意为获得马识途文学奖学金的青年录制视频,并手写寄语,不要跟风追潮流,要从自觉走向自信,这何尝不是他的书法观。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我们看马识途先生的书法作品,正是如此。马识途先生老老实实写字,堂堂正正做人,既没有刻意去炫技,更没有花里胡哨去创新。他主张书法无法即法,是为至法。他认为: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我们应该以书法来做文化的载体,我们国家、我们党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应有感而发。他的书法既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又蕴含着他的人生态度。
谈及态度,马识途先生每天都坚持写书法。他在写书法时有一个习惯,不喜欢有人在一旁看。对他来说,书写是心之所至的一件事情,只能独自享受,不应该被打扰。他喜欢写隶书,兼写多种书体,有极强的汉碑功力,韵味生动,又能够彰显石碑之美。他能够基于自己的兴趣和笔法取向,结合象形,将隶书的精髓把握于笔墨之中,表达出创体和蕴意之美。现代书法大家于右任曾说过:我绝不迁就美观而违反自然。马识途的书法正是如此,有着典型的正直大气、自然朴实的风格。
他直言:自己追求的是中国的民族风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老百姓喜闻乐见。我们看他的很多作品,如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草心长乐多思求索等,都十分接地气,反映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马识途先生的一生,承载了太多的岁月沧桑,仍用心中的赤诚与执着,去坚守人生的理想。
如今,虽马识途先生已离开我们,但其不管是为革命出生入死,还是为了将更多的革命事迹让大家知晓而坚持文学创作,抑或是为了寒门学子而以书法立心设立奖学金…… 他都把为祖国奉献作为自己的人生灯塔,他的革命精神将永放光芒。
今集字成册,勉励后学。
先生之风,艺以修身;文以载道,养浩然正气!
赵文溱
2024 年5 月17 日
(此文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新文艺群体专委会副秘书长,成都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成都诗婢家美术馆馆长)
序三:书为心画,文如其人
马识途先生是继巴金、郭沫若、沙汀、艾芜、李劼人、何其芳之后最有影响力的四川作家,而且同时又是新中国成立后和新时期作家中的革命前辈作家。他由革命之途而跨入文学殿堂,既有革命者的切身体会,又有作家的独到眼光,他对民族精神的把握是深刻的,表现亦是切实的。作为川籍作家的马识途有着丰富的写作经验。在他80 多年的创作时光中,一直坚持书写并引起强烈反响的题材主要有两大类,一是围绕革命信念斗争等关键词建构其作品精神品格的革命小说;二是带有开拓性领先地位、锋芒毕露的讽刺小说。在这两类题材的小说中,不论是极具地域民俗风格的选材,还是摆龙门阵式的叙事方式,无不显示出他一直致力追求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文学风格,这种风格鲜明突出而又独树一帜,为当代中国文学创作提供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不仅如此,他也是一位书法家。他的书法作品一方面体现出他的人生信仰、人生态度,另一方面亦显现了他对读书写作的看法和坚持。他书写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通达。人之在世,在于通情达理事能知足心常乐,人到无求品自高人生价值在于奉献,不在于索取等很多书法作品,展露心志。尤其是他在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时写下的心存魏阙常思国,身老江湖仍矢忠,展示出一位党龄83 年的老党员对理想信念的坚持。他曾在2005 年《九十自寿词》中写道:须永记要爱民爱国,矢勇矢忠。他也曾说:要问我怎样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我却毫不犹疑地回答:革命。我没有走上革命之路,我也就不可能走上文学之路。足见他一直坚持的人生方向。而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读书之道,莫贵于循序而致精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等书法作品则代表了他作为业余作家的专业,正如他1995 年的一幅书法作品中的内容,鲁迅先生说:什么是路?就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我亦有诗句曰:有路可走的人是幸福的,知道走路的人可以自豪,敢于走路的人却更值得骄傲。以此数语书赠,从荆棘中开辟出路来,敢于走路的今日之开拓者。
他的书法出众,撰联更是精妙。在他的百岁书法展的开幕式上,王蒙同志致辞说:我见过很多寿星,但没见过像马识途前辈、马识途老师、马识途大哥这么滋润,这么匀称,这么舒服的老人。我不懂书法,但马老的隶书充满活力和趣味。马老撰的对联,我五体投地,了不起,我服您了。当时他还选了几副马老书写的对联念给大家,如与万卷诗书为友,留一根脊骨做人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等,多与读写有关,足可当青年作家的座右铭。虽然马识途一直自谦,说自己不过是公余之暇,文学创作之余,兴之所至,信笔涂鸦,以之自娱,迄未得法,甚少可观,我从未以书法家自命。但确也有一些感受 。在他百岁书法展答谢词中,他特意提到了这些感受,其中一个感受是书以载道,他说书法是一种艺术,凡艺术都要有所为而为,书法只是载体,要有思想内涵,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也正因为我是一个作家,多少知道一点艺术规律,书法是一种艺术,多少也知道一点书法艺术的规律 。这个规律是他在《写字人语》中谈到的一句真言,也是他的书法作品内容,即书贵有法,书无定法,要在有法无法之际,于有法中求无法,挥洒自如,兴尽而止 。简言之,即如他所写无法即法 。
这与他对文学的看法亦不谋而合,在《学习创作的体会》一文中他就曾谈道,写作应长期积累,偶然得之,他赞同苏东坡的创作经验谈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还主张鲁迅先生的写作观点,说写不出来的时候不硬写。这亦可以解释,从1935 年马识途以马质夫为笔名在叶圣陶主编的《中学生》杂志发表的《万县》,被视为他创作的起点开始,到1949 年这段时间,他一直笔耕不辍。尤其是1942 年到1945 年马识途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此时他的诗歌创作达到顶峰,在现存作品中这两年的诗作量多达数十首,平均一个月创作一首甚至创作三四首,足见其迫切想为破坏旧世界参加战斗的勃发心情。也诚如马识途所言:那时我的感情已经积累到了爆炸的临界点,或者让感情突然爆炸,连我的肉体也一起毁掉,或者寻找到一个能够释放我的感情的通道,我终于找到了诗。所以我总觉得,诗是感情爆炸的产物,是积压的感情释放的通道。在民不聊生的战争动荡岁月,国仇家恨,国将不国的时代,诗歌这一形式所展现出的烈火般的语言更容易去唤醒民众。马识途恰恰是属于那个时代的歌者。由于在西南联大受到闻一多先生主张新诗要有格律的影响,这时期匕首、投枪般的诗作成为他之后出版的《焚余残稿》中的主要部分,这些诗作是对马识途在20 世纪40 年代人生旅途的真实写照,反映了其苦闷又亢奋、痛苦又充满希望的复杂思想感情。它们不同于那些卿卿我我的梦呓,或是白日里亭子间的无病呻吟,它们是属于战斗的歌声,是黑夜的呐喊,黎明的号角,光明的火把,战斗的鼙鼓,是光明和黑暗争夺空间的红烛,是用灵魂燃烧的熊熊烈火,是在重锤下闪射的灿烂的火花,是轰隆隆从东方滚滚而来的太阳。马识途的诗作与艾青、田间等人的诗歌一样,都将自己的个人命运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成了声援革命斗争的利器。1949 年之后,马识途走上领导岗位,面对一贫如洗、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案牍劳形,闲暇时间不多,在近十年时间中几乎没有作品问世。直到195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前夕,他应沙汀要求,为创刊不久的《四川文学》创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篇文学作品《老三姐》。1960 年,在北京,马识途找到了他与刘蕙馨烈士生育的失散近20 年的女儿,这一偶发事件成了他写作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并持续创作的动机。
可见,无论是书法还是写作,他都不急于一时,在他看来,写作亦与书法相通,中国书法是书法家的思想、感情、品德的一种特殊的艺术性的宣泄形式,所以古人说书为心画…… 书法应是出自人的本性,性灵的外露,情绪的宣泄,贵在自然,不宜刻意为之。写作亦然。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只能写出怎样的作品,你的思想水平多高,你的作品水平多高,言为心表,文如其人……你如果想创作革命的作品,你必须首先做一个革命的人。
因此,他坚持写的是一些烂熟于胸的革命年代的人和事,从20 世纪20年代到80 年代,两个时代、两种社会都纳入了他的视野之内。他将自己职业革命家的经历放入创作中,集中展示了巴蜀区域人生百态及民风民俗文化形态。他的笔下不仅描摹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某一个瞬间、一个侧面,或某些奇闻逸事的个案,而是将整个旧时代社会生活的生活群像图立体地呈现了出来。无论是《清江壮歌》的悲壮,《三战华园》的紧张,还是《夜谭十记》的醇厚,《小交通员》的机敏,都是作者将自己的情感和想象融入了这个复杂多变又矛盾丛生的社会生活整体之中的具象呈现。他的作品植根于生活这座富矿之上,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这一点,亦如他的书法作品,如他所说:我总记得初学时老师教导我的话。他说,书法是艺术创作。什么是创作,创作就是创造,就是出新,就是超越前人,超越自己,超越时代,能不背于传统根底而又给艺术增添新的光彩。
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书法创作,都应是出自人的本性,性灵的外露,情趣的宣泄,贵在自然,不宜刻意为之。…… 书法以天真自然最好,他是极言之,是指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即无法即法、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达此境界者才可称书法大师。这样的大师必然是德艺双馨、才学兼备的。应该说,马识途的文学艺术作品,都充盈着深厚浓郁的属于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环境的生活气息;有着经得起反复品读的独特内蕴,从而构建起隽永醇厚又独具一格的艺术特征。这是马识途一直怀着炽热的情感,兴致盎然地观察并体验生活后又将之艺术地再现出来的社会图景,也是其一直坚守的为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有着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中国文学之路。
张旻昉
2024 年6 月4 日
(此文作者系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教授,《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副主编,马识途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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