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在荣格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眼里是一部怎样的著作?在他看来,这并非光源氏的物语,而是紫式部自己”的物语。于是,他展开了作为心理治疗师的独特解读他将荣格心理学中的曼荼罗意象特征,出神入化地运用在他对《源氏物语》的解读中,并通过逐个探讨小说中女性的存在状态,重构了梦幻般的源氏物语的世界,即亘古以来男性与女性的关系在曼荼罗般的结构中呈现出来的日本人的心灵世界。
三 身为妻子
平安时代的婚姻制度,不是现在这样的一夫一妻制,所以妻子的地位有些微妙。当时实行一夫多妻制,而且大多为丈夫到妻子家走婚,因此即便已经“结婚”,如果丈夫不上门的话,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丈夫又找到别的女人,只顾着往别人家跑的话,那么自己就连“妻子”也称不上了。
本书对妻子与娼妇作了区分,但并不是说当时有这么明确的区别。本书只是以光源氏的心理状态为基准,聊做区别。
比如说,大家对于把葵上定位为“妻子”,将夕颜定位为“娼妇”基本没有异议,但是对于其他的女性人物,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此外,无法简单定位于“妻子”或“娼妇”,有时正好说明这位女性具有特别之处。譬如末摘花,她认为自己是光源氏的妻子,可光源氏心中并不把她当回事。紫式部似乎就是想表达此类错位的有趣之处。
因此,虽然分类有些不够严谨,笔者还是把这些女性区分为“妻子”或“娼妇”,为她们在与光源氏的关系中找到定位。将葵上放在“妻子”类别的首位,应当不会有人反对,但对紫上的定位却有些复杂。关于紫上相对于光源氏的身份,笔者不准备使用此二分法,我们会在下一章的末尾详细探讨。
可悲的骄傲
葵上自尊心很强,也因此吃了别人不曾尝到的身为妻子的苦头。她的父亲是左大臣,母亲是当朝天皇的妹妹(大宫)。东宫太子曾期盼她入宫,她人也长得美丽,作为光源氏的妻子可谓完美无瑕。可她自己却因为比光源氏年长,就觉得“不般配、令人羞耻”。
她是一位被强烈的自我意识所束缚的女性。
物语对光源氏与葵上之间心灵错位的描述十分高妙。《紫儿》卷中,光源氏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不过,他第一次见到紫上可正是在此期间),一脸憔悴地入宫觐见,葵上的父亲左大臣见状,把他带回自己的府邸。于是,久违的夫妇二人有了面对面的机会,但气氛却始终融洽不起来。
光源氏好不容易来到府上,葵上却不急于见他。终于被父亲催着见了面,她却“如画中人一般,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令光源氏感觉难以接近。她虽“美”,可心却无法沟通。光源氏希望他们能与“普通夫妻一样”,而两人的对话一再错位。即便光源氏进了卧室,葵上也不肯紧随其后,光源氏无奈地连连叹息。
根据这样的描述,葵上似乎给人以孤冷高傲的印象,事实果真如此吗?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葵上才是那个最爱(或者说最想爱)光源氏的人。
葵上初次见到光源氏时,就被他的俊美深深打动。从当时的社会常识来看,葵上的母亲身为公主,父亲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入主东宫才是最好的选择,无须下嫁臣子光源氏。但她却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价有多高,反而因为自己比光源氏年长而觉得配不上他。葵上是想全身心地、用一对一的关系的方式去爱光源氏。
葵上既然心怀如此情感,那么当她第一次与光源氏接触时,她当然能够凭借直觉感受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即他对藤壶的强烈思慕之情。如上文所引《紫儿》卷的场面,在两人见面之前,光源氏刚刚初次见到紫上幼小的身影,并为她容貌酷似藤壶而心猿意马。
久违的丈夫,已将他的心遗落别处。此时要求葵上像“普通夫妻”一样表现得高高兴兴,未免强人所难。当然,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直觉感受到了一切。
实际上,当光源氏进入卧室,因为葵上没有马上跟进来而长吁短叹之后,他的思绪马上飞到紫上那里,心里不断思忖着:该怎么养育她呢?她年龄还太小,不宜与自己成婚,如果不管不顾,把她带回自家府邸的话……
在描述了光源氏与葵上相处的场面,以及一人独眠的光源氏的长吁短叹之后,紫式部紧接着描写了光源氏的心理活动,真令人拍案叫绝。紫式部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葵上衷心喜欢光源氏,可是这样的光源氏能够成就她的爱情吗?葵上见到他,在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之前,身体先变得僵硬。
在当时的男女关系的状态下,葵上所追求的爱情,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
濑户内寂听的著作《女人源氏物语》,从物语中登场的女性的角度,对《源氏物语》进行了解读。此著作的论点与笔者这本书多有重合之处,令我感觉找到同道,备受鼓舞。在濑户内寂听的这本书里,《葵上讲述的葵a》以葵上独白的形式,讲述了她对光源氏的感情,其中所表达出的葵上的心情,与笔者的感受十分相似。书中的葵上在临终之际,以此结束了她的独白:“那么,再见了,亲爱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挚爱的亲爱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