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而粗暴的世界》是普拉东诺夫的小说集,其中收录了《叶皮凡水闸》《以太通道》《驿站村》《幸福的莫斯科娃》《美好而粗暴的世界》五篇小说,除《美好而粗暴的世界》外均为首次译介给中国读者。这五篇小说分别属于普拉东诺夫的三个艺术阶段,题材从科幻到历史终回归现实,展现了作家整个创作生涯的思想变化。
《以太通道》是对未来新世界的一次具象化描绘,对这个新世界来说物质上并非无法实现,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在精神世界找到通道。于是作家将笔触伸向了历史,创作了《叶皮凡水闸》和《驿站村》,通过历史现实来思考人民精神家园的根源,探究心灵世界蜕变的方法。《幸福的莫斯科娃》则是一次新世界中精神与物质相融合的尝试,但是在长久的探索后,终的结果却是归于现实的宁静,心灵世界的蜕变依然难以实现。《美好而粗暴的世界》则以现实的宁静为起点,通过人与社会的位置关系,展现了现实世界与未来新世界之间的巨大鸿沟。
不一样的普拉东诺夫
自20世纪80年代回归以来,安德烈·普拉东诺夫似乎成为俄罗斯文学甚至世界文学机体上,始终难以愈合的一道伤口,人们无论怎样努力接近他,无论怀着多么饱满的热情拥抱他的作品,无论用多么惊异的感慨赞颂他的艺术成就,他似乎一直在孤独地渐行渐远。而对于日渐疏离现当代俄罗斯文学的中国读者来说,这份渐行渐远的陌生,恐怕迟早会变成某种记忆缺失的错过。
然而,于20世纪的人类社会发展道路之艰辛探索而言,甚至于今后无数世纪人类世界前进的方向和目标而言,普拉东诺夫又是断然不可或缺的。他的经验和警示,在解释我们昨天和今天遭受痛苦和灾难的根源和前景(俄评论家韦林语);他的洞察和预见
证明他是位真正理解一切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未来的作家(俄小说家比托夫语);他的哲思和宏愿,使用无声的语言表现了
21世纪内任何哲学家都未能表现的细微的范畴(比托夫语),为的是在大地上真正地实现人民的真理(普拉东诺夫语)。凡此种种归于创作思想层面的特质,使得普拉东诺夫逐渐被视为非凡的道德精神权威,他所构筑艺术世界的审美向度,被注解为一种反叛的艺术思维。
再则,单从所建构的艺术世界的美学形式上看,普拉东诺夫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性,他不是用笔,而是用我们所不理解的某种全然不同的东西在书写,开了非文学的先例(俄文艺学家米哈伊洛夫语),为俄罗斯书面语言开辟了未曾动用过的可能性(俄雕塑家苏奇科夫语),新颖地继承了俄国古典文学的传统,从总体上推翻了有关艺术性的传统概念(韦林语),在一种新的基础上实现了全然不同凡响的综合(俄观察员斯捷潘尼扬语)。因此,普拉东诺夫的艺术范式,才会被推崇为一种非凡的美学权威,他的反文学的语言风格,才会暂时被指称为处于异样的书写姿态。
诚然,无论是反叛的艺术思维还是异样的书写姿态,不仅对接触过普拉东诺夫作品的普通读者,是一份难以顺畅阅读和舒适把握的艰辛,并且对热衷于研究普拉东诺夫的专家学者,也是迄今未能穷极奥妙和完整抵达的遗憾。那么,问题的关键或者说道路的障碍究竟在哪里?其实,用普拉东诺夫的话来说,出路很简单,就是要找到解构其艺术世界的那把钥匙,也即要发现并抓住作家进行创作的美学原则和方法。普拉东诺夫早在1920年参加首届全俄无产阶级作家大会时就说过,他哪派也不是,我有自己的。因此,这把钥匙,就断然不能囿于现有的文学流派和文艺理论的范畴,而是要从一种全新的方向和领域去寻找甚至打造。经过多年不间断地探索和思考,我们发现,普氏这个自己的美学原则和方法,就是以世界叠合的方式在建构其艺术世界。
传统文论认为,叙事类作品特别是小说创作,是对现实世界的反映、再现或表现,是作者所建构的艺术世界对现实世界的观照。并且,这个艺术世界因其具备完整的结构和丰富的生命气息,被定义为拥有独立存在价值和意义的第二性世界,而作者赖以生存、观察和表现的现实世界(可延伸到历史现实和未来现实),则被命名为性世界。普拉东诺夫却不同,他那里还有一个第三性世界,即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他早早地就预见到并迅速在脑海里将其固化的,拥有完满的物质和精神结构的未来新世界。这一世界无论从普拉东诺夫的社会生活实践还是艺术创作实践上看,都具有无可置疑和永不消失的先验真理性。也就是说,正是由于秉持对未来新世界不变的信念和虔诚的追求,作家每天,甚至每个钟头的劳作,都是独自在紧张而深刻地对20世纪的俄罗斯和人类的命运进行自我剖析和思考(俄学者恰尔马耶夫语)。而在艺术实践领域,作家的主要活动就表现为,始终在将第三性的未来新世界与性的现实世界相叠加、印证和甄别,从而创建出了以现实和未来这两个世界相互叠合为基础的第二性的艺术世界,普拉东诺夫笔下的现实世界的对应性可以这样理解,作家描绘了一个虚幻的、超现实的世界,这个世界极其精准地反映了那个臆想王国(俄历史学家黑勒语)。而在世界叠合过程中,势必会因两个世界各自结构上的差异性和位置上的远距性,而引发诸如拉扯和排斥、塌陷和隆起、遮盖和凸显、拥挤和踏空、扭曲和变形等碰撞现象。这诸多碰撞现象反映在小说文本中,带来了阅读直觉与接受习惯上的尖锐感和陌生感,从而直观地得出作家的艺术世界,具有反叛的艺术思维和异样的书写姿态这样一种感受和认识。
安德烈·普拉东诺维奇·普拉东诺夫(1899-1951),为数不多迄今仍在世界文坛享有崇高声誉的俄苏作家之一。二十世纪初期,苏联社会建设方兴未艾,普拉东诺夫以近乎先知的姿态表达了对激进思想的担忧,他认为除了物质的飞速发展,应更多地关注民族内在的精神发展,寻找未来新世界的精神力量,避免被物质繁荣的假象所吞噬。普拉东诺夫独特的语言风格与当时的主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要求相去甚远,因此他遭到了当局的排斥,许多作品在创作完成后都未能及时与读者见面。随着时代的发展,作家的担忧逐一成真,人们开始惊异于作家的超前意识和他前卫的艺术风格。俄罗斯文学研究界将普拉东诺夫反叛的艺术思维和异样的书写姿态定义为一种难以企及的美学权威,他也因此确立了二十世纪俄罗斯经典作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