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尔河,是中国东北两大河流--黑龙江与乌苏里江汇流而出的远方,最终目的地是鄂霍次克海。作者的书写与人生,几乎就围绕着这一条河展开。与其他俄罗斯作家不同,他并没有将更多社会、家庭内容放诸于文字之中。他的描述永远多于议论,或许就是相信,阿穆尔河本身的寓意已足够丰富,用不着他多说什么。
从短短几行字一个小段构成的\"诗意描写\",到相对完整段落组成的\"见闻遐想\",一段一段,长短错落,完全像是触景生情时的描摹。它雄浑中带着壮阔,险峻中又蕴含着瑰丽。它是属于北方的童话,森林、河流中蕴藏着大自然无尽的秘密与诗意。作者最终完成的阿穆尔河日志,让我们看到了它的四季轮转,像置身于远东,体验着那漫长冬季向春的迁移。微变当中,我们听到草木由枯转绿时,寒冰乍裂的声音。这里万物生长,无数动物在森林河流里出没。一把刀甚至可以在狗鱼肚子完成它的漂流。
作为并不知名的俄罗斯作家、画家,作者的作品,是第一次被引进出版。他经历过战争,后又在和平岁月的远东,与自然相伴。但与自然相处,他俨然拥有一个更永恒、开阔的世界,他在其间游走、探索,并把它转化为倾吐思绪以及摹写的对象。一个更深刻意义上的家的建立,使得他与那一片山川河谷建立起精神的联系,所有飞鸟走兽,他也都如兄弟姐妹般熟习它们的禀性。他所有的记述,都像是在描述家的模样。慢慢,他似乎也变成它的代言人,自然界借助于他的表达,所完成的呼吸吐纳。
他笔下的自然,千变万化,仍是本真的物象,知其名,识其形,领会其堂奥,并习得敬畏。
希望每个有缘翻阅这本书的人,听到沙沙的声音,犹如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能够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自然气息。
前言
“我是终生迷恋徒步旅行的人”
——致亲爱的中国读者
一九四五年八月,我父亲当时是少校,母亲是中尉,他们随苏联军队一起到了旅顺口(现在叫旅顺)。一九四五年十二月我在那里出生。因此中国,对我来说不是陌生的国度,而是短暂的故乡。当我满一周岁的时候父亲退役了,我们全家回到了苏联。我永远热爱这个我并不熟悉但名字非常好听的城市和大海。我们乘坐已经破旧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海船返回祖国时遭遇最强烈的狂风暴雨。根据父亲回忆:当惊涛骇浪袭来时,整条船眼看就要断裂、粉碎。乘客们在船颠簸、摇晃时晕船,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只有我在妈妈的怀抱中安然酣 睡……
我坚信父亲会非常高兴他的书将在中国出版。我向杰出的翻译家、在俄罗斯我们亲切地把她叫作卡佳,致以诚挚的敬意!她毫不畏惧地在她那柔弱的双肩上担负起把该书翻译成汉语的繁重任务。
“我是终生迷恋徒步旅行的人。”——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评价。除了远东,他不想在任何其他地方生活。其他地方的一切他都感到陌生,都会引起他的乡愁,只有远东大自然的辽阔触动他的心灵,使他感动得潸然泪下。“这些年沿着士兵行军的道路,我们到过很多国家,无论在哪个遥远的国家,梦中看到的只有故土家园。”——这是作家彼得·科马罗夫写的一段话,仿佛写的就是我父亲。
父亲写的第一部战争题材长篇小说《熊的围墙》,整整经历了七年的苦难历程,有创作的艰辛、有出版社的掣肘。在母亲的鼓励和帮助下,他最终完成了创作。母亲一直相信他,全身心地支持他。父亲完成创作后,开始沿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地区徒步旅行。他对疗养院、度假胜地以及有组织的休息不感兴趣。他向往未经开发的、原生态的、人的足迹从未踏过的大自然。每逢假期他都应朋友们的邀请参加各种目的的考察。他见多识广、性情随和、善于步行和爬山,在艰难的旅途中从不成为他人的负担。
通常准备行装用不了很多时间。旧的细毛毡帽、棉袄、人造革长筒靴、军用简易帐篷——全部行装。最初他还带上一小袋粮食、面包干、喝茶用的白糖、一块脂油。当然,必须带上他自己用胶合板制作的小型画具箱、颜料。父亲从来不带猎枪,尽管有,因为他不喜欢捕杀野兽。他可怜动物,虔诚地遵循原始森林的行为规则。如果他们在过冬小屋过夜,临走时他一定要打扫干净,留下一点粮食、食盐、火柴。当陌生人好心留他过夜,次日早晨他一定提早起床,给主人劈木柈、挑水或者把已劈好的木柈摞成劈柴垛。例如在阿姆贡居住的旧教徒每一家都欢迎我父亲,因为他不吸烟、不喝酒。
从哈巴罗夫斯克扬起自己制作的风帆,乘坐用双桨划着的小船沿阿穆尔河航行到尼古拉耶夫斯克。通常花低于市价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价格买下最便宜的小艇,重新修理安装、填补缝隙。在《划着破旧小船旅行》《夏季漫游日记》《阿穆尔河的项链》等书中记述了这些旅行的印象和趣闻逸事。
在攀登巴贾尔顶峰时,父亲决定沿着《战舰巴拉达号》一书的作者,俄国作家冈察洛夫登山的路线,不同的是冈察洛夫是被几个埃文基人给抬上去的。凭借着在格尔比河发源地旅行时留下的美好记忆,他写了随笔《红色的石头》,刊登在首都的一些杂志上。他在那里采集了血红色苔藓的标本装在小瓶里,那里沿河岸的大圆石头上面长满血红色的苔藓。成为令人惊奇的景观!科学家们断定:苔藓早已确认,这种非同寻常的颜色是由于温差引起的。这里山巅上白雪皑皑、寒冷刺骨,却同时伴随着七月的酷暑炎热。
至今我也没有明白:他的视力不好,却能够觉察到大自然中的微小动作——树上的松鼠、地上钻来钻去的花鼠、布谷鸟的小靴子掉在地上后长出的奇特而美丽的花朵、天上掠过的飞鸟。也许他具有某种特别的心灵洞察力。父亲热爱我们的原始莽林、无边无际的天空,知道所有云彩的种类,甚至它们的拉丁语名称,熟悉动物区系和植物区系。在他的作品里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瑰丽的风景,因为他是画 家。
远东的大自然在我父亲漫长的生涯中不仅是快乐、慰藉、治病良药,也是永恒的忧患和哀伤。由此他在每本书里都呼吁读者珍惜大自然的脆弱和慷慨大方的美。遗憾的是在我们的时代这无异于旷野呼声。父亲从不悠闲,他有做不完的事情,他的兴趣广泛——写作、绘画(油画、水彩画、线条画)、木刻和石刻、根雕、模压技术、铸造铜浅浮雕制品以及其他。
他的工作时间非常严格:早晨九点已经坐在写字台前工作,午饭时休息,下午继续工作到晚上。这样工作一直到临终为止。他一生远离医院,像小孩一样害怕打针,也不服药。他严厉地对我说:“我注定要死的时候,你不要试图抢救,不要做任何手术。”九十四岁时在睡梦中他溘然长逝,度过了幸福的一生……母亲逝世早于他两年。那时他经常说:“他也快走了,失去了生活的意义。”起初我没有认真对待,认为是孤独、缺乏交流而导致的郁闷,相信时间会治愈丧妻之痛。突然父亲特别急于到原始森林去,要求把他送到他年轻时经常去的森林,不然其他森林也行。只有现在,当我读了他九十岁时出版的《诺亚方舟》一书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位终生迷恋徒步旅行的人渴望在原始森林中迎接自己的临终时刻,因此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到那里去。
在这里我还想简要介绍一下摄影家亚历山大??尼基托维奇??波索霍夫。他和我父亲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却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们不仅在同一个出版社工作,工作联系密切,而且还具有相同的爱好:酷爱大自然,经常结伴到野外旅行。在我父亲九十岁生日前夕,父亲写的《诺亚方舟》一书问世,波索霍夫负责该书的装帧工作并提供了照片。值得指出的是这本书的出版饱含着波索霍夫对我父亲深沉的爱。不久,波索霍夫见到我时,问:“你父亲喜欢我为他做的书吗?”我不得不承认:“非常遗憾,父亲的视力不佳,他无法做出评价。”过了几天亚历山大??尼基托维奇给我打电话,说:“你到出版社来一下,取走送你父亲的礼物。” 当波索霍夫赠送礼物时,那一瞬间,我惊得瞠目结舌。这是同一本《诺亚方舟》,但是开本、铅字、插图都增大一倍。这是唯一的一本大开本书。父亲感动得潸然泪下,说:“啊,这是真正的礼物!”他把这本书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经常翻看,仔细欣赏书中独一无二的绘画,直到生命终结。 如今这本书已成为传家宝。 亚历山大??尼基托维奇现已退休,但是依然从事书籍装帧工作。
柳德米拉??科利别里
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市
二〇一九年六月
作者简介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科利别里(1917--2011),俄罗斯作家、画家、地方志专家、哈巴罗夫斯克市荣誉公民、伟大卫国战争参加者(1936-1946),多次受过各种奖励。他的主要作品有: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熊的围墙》《忠诚的考验》《祖国的士兵们》等,大自然题材的作品有:《莽林》《朱格朱尔山的微笑》《森林的花纹》《旅伴》《见闻遐想》《阿穆尔河沿岸日历》等。
译者简介
陈淑贤 天津南开大学教授 。 1954年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毕业。先后在北京、上海、哈尔滨、天津等地的工业部门和大学担任苏联专家翻译、为研究生和本科生讲授俄罗斯-苏联文学课程。1993年至2004年应聘到俄罗斯工作,担任《俄罗斯之声》俄罗斯国家广播公司驻哈巴罗夫斯克总编辑部特级翻译兼播音员。翻译出版索尔仁尼琴文学回忆录《牛犊顶橡树》、阿斯塔菲耶夫散文集《树号》等多部俄罗斯著作。现已退休,居住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