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的创作生涯,大体上可划分为三个阶段。从一八二九至一八三四年,是《人间喜剧》的酝酿阶段,这一阶段发表了篇幅不等的小说四十二篇。巴尔扎克的中短篇精品,大都是这一阶段的收获。如一八三○年发表的《猫打球商店》《苏镇舞会》《高布赛克》《长寿药水》,一八三一年的《玄妙的杰作》《红房子旅馆》,一八三二年的《夏倍上校》《图尔的本堂神甫》等。
长篇小说《驴皮记》(1831)和《欧也妮·葛朗台》(1833)是本阶段最辉煌的成果,一出版便引起极大的轰动。《十三人故事》(18331834)、《乡村医生》(1833)、《绝对之探求》(1834),亦属本阶段的力作。巴尔扎克转眼间成为巴黎最当红的小说家,上流社会也向他敞开了大门。不过,对作家本人来说,这一时期还有一项意义深远的收获,即《人间喜剧》宏伟规划的酝酿成熟。巴尔扎克早有使作品系列化的打算,但直到一八三三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框架将所有的小说组成一个整体。到一八三四年,这一设想已发展成一个庞大的计划。他在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谈到,他的作品总汇将定名为《社会研究》,下分风俗研究哲理研究分析研究三个系列,分别表现结果(即现象)、原因和法则。至此,整套巨著的基本框架和立意已告形成。后来,在但丁《神曲》的启发下,巴尔扎克又将总称改为《人间喜剧》,意味深长地把人世间一切纷争角逐、悲欢离合喻为人生大舞台上的一个个场景,一幕幕悲喜剧。
从《高老头》(1835)开始,巴尔扎克进入创作生涯的第二阶段,即有计划地为《人间喜剧》大厦准备构件的阶段。《高老头》就是他为大厦铸造的一根顶梁柱。他要这部小说像拉开《人间喜剧》的序幕一样,全面展示巴黎社会这个光怪陆离的巨型舞台,让各个社会阶层的代表人物都在此登台亮相,并点出整套作品的中心主题金钱在当今社会中的杠杆作用。从这部小说开始,他将运用人物重复出现的手法,把以往的作品和今后的作品联为一体。一八三五至一八四一年,继《高老头》之后,巴尔扎克又接连发表了十六部长篇、十部中篇和八个短篇,几乎篇篇堪称杰作。如短篇小说《改邪归正的梅莫特》(1835)、《无神论者望弥撒》(1836);中篇小说《禁治产》(1836)、《夏娃的女儿》(1838)、《比哀兰特》(1840);长篇小说《幽谷百合》(1835)、《古物陈列室》(18361838)、《幻灭》前两部(18371839)、《卓越的女人》(即《公务员》,18361838)、《赛查·皮罗托盛衰记》(1838)、《搅水女人》(1841)等。《幻灭》是这一阶段继《高老头》之后最重要的著作,但也正是这部作品中对新闻出版界的批判揭露使他和报界结下了冤仇,一场围攻和笔战延续了数年之久,自此巴尔扎克所有的作品都遭到报刊评论的恶意攻讦。
至一八四一年末,尽管有待创作的作品还很多,但现有作品已构成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可以汇编在一起了。于是巴尔扎克与出版商菲讷、赫哲尔等正式签订了十六卷本《人间喜剧》的出版合同。除按原计划将编目划分为三个系列外,巴尔扎克又根据题材类别,将篇幅最大的风俗研究分为私人生活外省生活巴黎生活政治生活军旅生活和乡村生活等六个场景,其中分量最重的是前三个场景。私人生活场景主要研究婚姻家庭问题和青年人入世之初面临的人生选择问题;外省生活场景以外省贵族社会和市民社会在政治上、经济上的较量为背景,中心题材是法国大革命以后社会财富和权力的重新分配,以及整个社会从物质基础到思想观念发生的深刻变化;巴黎生活场景刻画巴黎各社会阶层的众生相,描绘现代社会的人生百态,着重揭露上层社会的腐朽堕落……
从一八四二年开始,巴尔扎克的创作生涯进入了第三阶段,即系统地出版《人间喜剧》的阶段。巴尔扎克一面修订、汇编旧作,一面不断补充新作,如《幻灭》第三部《发明家的苦难》(1843)、描写封建庄园经济解体的《农民》(1844)等,即本阶段的重要新成果。《人间喜剧》以每年三至四卷的速度出版,至一八四六年九月,十六卷本已全部出齐。一八四六年秋至一八四七年春,《宪政报》又连载了以《穷亲戚》为总标题的两部精彩的长篇小说:《贝姨》和《邦斯舅舅》。这两部作品艺术上的精湛完美,连巴尔扎克的宿敌都不能不表示肯定。一八四八年,《贝姨》和《邦斯舅舅》补编为《人间喜剧》第十七卷。至此,一座由九十余部小说构成的《人间喜剧》大厦已宣告落成。
不过巴尔扎克是个不知满足的人,一八四四年,他又为《人间喜剧》拟定了一个包括一百四十四部作品的更加庞大的计划。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计划了。从一八二九至一八四九年,巴尔扎克为他的《人间喜剧》整整奋斗了二十个春秋。短短二十年写出这样一套巨著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何况每部作品他都要反复修改,更换好几次乃至十余次校样,每次都改得密密麻麻,面目全非;更何况他还曾为好几家报刊撰稿,发表了数以百计的杂文、特写、书评、专论、时政述评……此外,还创作了六部戏剧和一部仿十六世纪文体及拉伯雷风格的短篇故事集《趣话百篇》。谁也无法想象巴尔扎克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节奏,他经常晚上六点钟上床,半夜十二点起身,披上圣多明俄式的僧袍,点起四支蜡烛,一口气工作十四至十六小时,有时甚至还要更多。有人说他三天用掉一瓶墨水,更换十几支羽笔,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咖啡成了他的生活必需品。经年累月的超负荷脑力劳动和过量的咖啡摧毁了他的健康,巴尔扎克不满五十岁便已风雨飘摇了。一八四九年他在韩斯卡夫人的领地上是病病歪歪度过的。一八五○年三月,俄国沙皇终于恩准了他和韩斯卡夫人这桩酝酿了十年之久的跨国婚姻。举行婚礼后,年已半百的新郎新娘启程返回法国。巴尔扎克在途中再次病倒,双目几近失明,五月抵达巴黎时已一病不起。房屋造毕,死神来临,他的大厦刚刚落成,梦寐以求的婚姻刚刚缔结,他就像那位到达终点的马拉松长跑者一样,奄奄一息地倒下了。一八五○年八月十八日,巴尔扎克去世,终年五十一岁。八月二十一日,在拉雪兹神甫公墓举行葬礼,自发的送葬行列绵延了好几条大街,几乎望不到尽头。
巴尔扎克的一生也像是一出悲壮而辛酸的喜剧,如果把他的一生写成小说,无疑是《人间喜剧》中最可惊可叹的一幕。正如波德莱尔所说,巴尔扎克是《人间喜剧》诸多人物中最奇特、最有趣、最浪漫,也最富有诗意的一个。他的生活充满惊涛骇浪,挟带着多次神话般的破产。他虽是举世公认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本人却是个最浪漫的幻想家。他的生活由一连串想入非非的梦幻和梦幻破灭的惨痛经历连缀而成。或许可以说,正是他那些梦幻与现实的碰撞,使他获得了对现实的深刻理解。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虚构的世界里,结果所有的实际事务都被他搅得一团糟。他在《人间喜剧》中描写了无数发财的手段,他自己反在债务中越陷越深。一八三五和一八四○年他曾两次创办杂志,结果使原本还不清的债务益发还不清了。巨额的债务拖累了他一生,他只能靠一支笔来偿还。他时刻受着高利贷者和出版商的追逼,永远在为到期的期票发愁。他的房屋、家具不止一次被查封、拍卖,还经常逃到乡下去躲债……在他同时代的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对金钱的统治、物质的迫害有过他那样深切的、痛苦的感受,在生活体验上他比任何人都富有。他正像自己所描写的一些天才人物那样,在巴黎这个炼狱里生活过,搏斗过,感受过。正是这些切身的体验与感受,给他提供了无穷尽的创作题材,构成了《人间喜剧》中最精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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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17991850),十九世纪法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欧洲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被称为现代法国小说之父。1819年4月从法律学校毕业,却决心要改行从事文学创作。他曾为自己立下目标:拿破仑用剑未完成的事业,我要用笔完成!
二十年创作生涯,一共写了九十一部作品,描写了两千四百多个人物,几乎涵盖了法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各个阶层,堪称人类精神文明的奇迹。巴尔扎克倾其一生创作的巨著总名《人间喜剧》,在小说史上占有突出地位,从不同侧面描写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的法国社会,反映出资产阶级取代贵族阶级的历史趋势,再现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生活风貌,其中的代表作有《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等。百余年来,巴尔扎克的作品对世界文学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