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长为国学名家
(一)浙东—少年
范文澜,字仲沄,号芸台,于1893年11月15日出生在浙江绍兴的一个旧式书香家庭。先辈世代读书,父亲范寿钟,继承祖业有地三十亩,本人科场落第,居家治学,相当博学,亲自教育子弟。叔父范寿铭,自清末至民国初年,先后在河南任辉县知县、河北道尹,喜研究金石学,著有《循园金石文跋尾》等书。范寿铭对范文澜青少年时代影响不小,范文澜在自传体文章中他是“和蔼可亲的叔父”,与“严肃可怕的父亲”正相对应,范文澜以后来到北京求学,再后来又在河南汲县教中学、在开封教大学,都和叔父有直接的关系。
范文澜自幼在私塾读《四书》,又由父亲自教五经、古文和《泰西新史揽要》等,并教写策论文章,准备将来应举。1905年,清朝废科举,兴学堂。1907年春,十四岁的范文澜进入县立高等小学堂,插入三年级。范文澜平常极少谈论自己的经历,他说过:“我不愿回忆过去,因为过去没有什么值得留恋。”1940年他初到延安不久,曾应《中国青年》杂志社的要求写了自传体文章《从烦恼到快乐》,留下了极其珍贵的叙述他自童年至到达延安之前的经历。从这篇文章中我们读到,同范文澜历史著作的严谨、深沉,以及他处处留给人们谦虚、温和的印象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童年和少年时生性特别好玩和淘气,这实在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他这样叙述他好玩的童年:
我生在旧社会所谓“诗书门第”的家庭里。父亲性格极严肃,对儿子们很少表示喜笑的和蔼态度。母亲当然亲爱得多,但儿子们怕她,不比怕父亲差多少。这样,挨打挨骂的危机到处潜伏着,只有“小心翼翼”“循规蹈矩”避免一切可以招致打骂的行动,才能获得眼前的和平。
现在想来,不能埋怨父亲母亲对我的过度管束,因为我的过度好玩,实在使爱我者为之惊惧不安。我那时候觉得什么都是好玩的。池塘里摸虾蟹泥鳅,有一次几乎淹死。乱草堆捉蟋蟀,时常被蜈蚣黄蜂螫伤,有一次几乎被蝮蛇咬死。爬树探鸟巢,上屋顶乱走眺望,送子观音殿偷小菩萨,大雪天在雪地赤脚奔跑,制造戈矛(削尖的竹竿木棍)炮弹(鸡旦壳装石灰)等武器和邻舍儿童打架。诸如此类的玩闹,害得父母担忧生气,花钱请医生,向受害者道歉,等等麻烦苦恼,怎能不使他们讨厌头痛呢。
在父母面前,装得十分恭顺,“无懈可击”,一出监视范围,就雀跃鼠窜,畅所欲为。玩的时候,决没有想到闯祸的后果,挨打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以后的不再玩。客观方面,打骂与玩是联系着的,主观方面,打骂与玩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所以我相信,打骂制度,毫无用处。
童年时代的玩耍嬉戏,决不妨碍日后能成长为大学问家,而严厉的打骂,也无法改变儿童好玩的天性,这是我们读了这段自述自然留下的强烈印象。自七岁入私塾后,在老师的严厉管教之下,活泼的儿童变成了终日背书和受罚的机器人,老师冷酷无情的体罚,给幼小的范文澜造成肉体上和精神上无尽的痛苦,少儿的乐趣被残酷地剥夺了:
我七岁进书房,老师姓赵,据说他的“坐功”在蒙师群中很著名。的确,他从不生病,从不告假回家去,除了年底放一个月假,其余三百多天,总是像机器人一样,依规律教书。我开始读司空图《诗品》,接着读《大学》《中庸》等所谓“四书”“五经”。我记忆力很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似乎还好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那一套,真觉得唠唠叨叨,纠缠不清,背书挨打,总是为了注文欠烂熟。心里怒骂“朱熹是什么东西,造出这许多狗屁,让我吃苦,非烧掉你不可”。
书房学生共三个人——我,我的哥哥,还有一位堂阿哥——在赵老师严格“管教”之下,三个活泼儿童,也都成了机器人。赵老师夏天爱睡午觉,我们三人约定午睡时间,提高嗓子,拼命朗诵。如此日久,赵老师自动放午假,让我们暂时休息。春秋冬三季读夜书,瞌睡得要死,赵老师放轻脚步,从后面轮流猛击瞌睡者头部。这在书房术语,叫做“吃栗子块”。老师紧握着右拳,中指节凸出成三角形,三角尖击头,照例起块像栗子大。每天夜里,老师的拳忙着送栗子块,学生的头忙着吃栗子块。油灯暗淡,书声高低断续,栗子卜卜作响,这就是书房里大小四个机器人的工作。
在科举制度下,世世代代训练出一批又一批不会独立思考,只会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古老经书和拼凑八股文章的“机器人”,根本不考虑儿童的接受能力和兴趣爱好,更无丝毫尊重儿童人格和改进教育方法的意识,而认为无情的体罚就是训练死记硬背的惟一手段,严重摧残儿童的身心健康,这种情景拿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实在感到残忍!(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