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丑的尘事》是一本年轻人撰写的回忆录,分为两个部分。*部分安宁河边,作者丑丑在其中回顾了她那不是故乡的故乡,以及身在这片土地上的亲人、街坊、熟人;第二部分自选角度,丑丑细数了那些陪伴她走过青春岁月的挚友,以及发生在她们身上或身边的有趣经历。可以说,《丑丑的尘事》一书,是平凡人讲述的传奇而真实动情的故事。这本书,诚如麦家评价:丑丑恪守着宜静明澈的爱、怜悯和敬意,在时日的仆仆风尘中,守望命运的沟渠和崇山,承受来自记忆深处那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在丑丑的世界,在她的生活里,从不营造物质,只与梦想交易;她把自己装裹在黄昏投下的漫长阴影里,远离尘喧。
麦家评价丑丑的这本书说:她讲述的是别人,更是她自己,也是所有人。或者说,她讲述的仅仅只是时间。时间里的祖父(阿公)永恒的傲岸,无法忍辱和忍痛,形成了倔强固执的形象;他对什么都不会无动于衷,就连对死亡也生气勃勃,有情有义。时间里的闺蜜(渣哇)不会老去,热气腾腾的串串仍然在府南河边上冒出诱人的香味;杭州酒吧里的颜色也红蓝鲜活,西藏的阳光照耀在了心脏的每一寸角落,散发出忠诚的气质。时间里的坤婶是两个人,一个是幸福,一个与幸福为邻;她所有的灾难源自于岁月的混乱,饱含着横亘于这片土壤上固有的体温,丰腴健康的身体和枯瘦无常的身体拥有同样的尊严;她一切痛苦体验都是生命的行为,尽管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清楚缘由。时间里的阿亮随意葬下了母亲,就像葬下了世间全部的痛苦和无常,许多事物一瞬间面目全非,活着或死亡(存在或消逝),联系他和世界的纽带始终一成不变;也许正是如此,讲述者眼中大凉山的山、水、树、人,纷纷都将一成不变……
太多的时间就这么消逝,遭遇冷落,不留踪迹。太多的文字就这么突然降临,散发光芒,终又归于平静。这面反射岁月和语言的镜子,永远不会改变什么,永远忠实地站在那里,等待你的靠近,又无所谓你的靠近。它只是自己,不需要留在他人的记忆之中。
我从过去来到现在丑丑
1
这些往事就像尘埃,终日漂浮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故事,大多是关于人的故事。从我出生,迄今为止生命里遇见的、同行的、错过的……那些美好的人的故事。我的街坊邻居,还有童年时陪我成长的伙伴,少年时彼此诉说心思的朋友,长大后的好友,喜欢和爱过的人……
这些故事,在这滚滚红尘中微小得如同尘埃。于我,却是生命里的痛、快乐、喜悦,还有哀伤。
我出生在四川西昌安宁河畔一条叫永安的老街上,高中毕业后在成都求学工作,如今定居杭州。
安宁河,是凉山的母亲河。安宁河谷虽属高山峡谷区,却地势宽阔平坦,水流曲折,阡陌纵横。因为安宁河的润泽,沿河两岸一直风调雨顺,居民安居乐业。那里的乡亲,勤劳善良、幽默豪气,喜欢喝茶,也擅长烹饪,最擅长的,是摆龙门阵,上摆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下摆鸡毛蒜皮老街八卦,口若悬河妙语横飞。
我的童年,是在永安老街上度过的。老街狭长,长约两公里,宽约五米,三两步便可以跨到对面人家的院子里。一户一户并肩而立,隔壁邻居不仅鸡犬相闻,就是普通的聊天,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逼仄贴近的距离,让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了隐私,也培养出了唇齿相依的感情。
清晨,家家户户把老式的长条木板门卸下来叠起来靠在一边,屋里屋外便连成一片,有一种敞亮的喜悦。到了晚上,再把木板一块一块装回去,昏黄的灯花从门缝里漏出来,也漏出安详迷离的沉沉困意。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宽宽的街沿,冬天的早上,小孩们每人端碗饭站成一排晒太阳,伸头看看你家早餐吃的啥,瞅瞅他家是啥菜。孩子从街头玩到街尾,玩饿了,遇到谁家开饭,坐下来就吃。一天不见孩子,大人们也不担心。
到了夜晚,老街的顶上,是同样狭长的一条银河。那时,还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唯一的娱乐,便是早早吃好晚饭,大人站在街沿上聊聊庄稼聊聊东家长西家短,一直聊到银河闪耀,眼皮发沉。临散场,还要站到街心仰着头看星座辨天气,琢磨怎么安排明天的农事。
有月亮的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月亮挂上房沿,将老街照得透亮,就像天空点燃了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将整个村子,包括远处的田野明晃晃地拢入怀中。
银月清辉下的世界,天地万物都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小孩子们冲进月光里,跳橡皮筋、躲猫猫、丢手绢,疯得满头大汗。
大人们三五成群,立在月光下,摆着每天都差不多的龙门阵。
那时候没有表,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位置差不多了,便吆喝着自家孩子快快回家。玩到兴头上的孩子们满头大汗一齐唱着:豌豆开花,各人回家,不回家的死娃娃……一边磨蹭着跟在大人后面慢吞吞往老街两头散去。
我在老街读完小学,去区里读初中开始住校生涯,人生从此越走越远。一路上,收获的最大财富,是每个阶段不同的朋友,我们趣味相投肝胆相照。
都说朋友是后天找到的亲人,曾经同行的日子,有旖旎风光,也有泥泞滩涂,却一直不离不弃。
感恩朋友们一路相扶相持。即使如今四散天涯,我也知道,这一生我们永远也不会走散。
2
我家是老街上唯一的一户客家人,却顽强地传承着客家人所有的风俗习惯,包括语言。街坊邻居都说我们是广东人,其实我们源自河南,曾迁徙落脚广东而已,客家人,就是四处漂泊永远客居他乡。
客家人血液里流淌着天生的乡愁,对于自己的传统风俗和语言,有近乎执拗的坚持。一直到我阿爸这一辈,客家人只允许和客家人通婚,在家里只允许说客家话。我们家已经在老街住了三代,可是,在老街的眼里,我们一家依然是外乡人。
客家男人豁达侠义大男子主义,女人吃苦耐劳隐忍善良。可惜的是,到我这一辈,很多东西快速消失,就连老街,据说也快拆了。
小时候,常常听到大人们讲旧事,小小村庄,蕴藏很多传奇。有时代变迁,有家族兴衰……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但每个故事都让我着迷。
总想着有一天长大了要把它们写下来。
老街上的街坊邻里,在我记忆里,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善良,风趣幽默,世代守望相助;相互间偶尔也有摩擦和恩怨,吵过骂过,最终都能和好如初;谁家遇到难事,依然不计前嫌,倾力相助。
那是一条温情脉脉,充满笑声和爱意的老街。街上有医疗站、供销社和茶馆,整个村庄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老街上聚。在茶馆里泡杯五毛钱的茶,摆半天的龙门阵。
大多数时候,老街上都是闲来荡去、边走边聊的人。有时候,会有村民拿了自家的猪肉、鱼、水果蔬菜摆在街沿上卖。
我爱极了老街上的烟火味和人情味。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每到下雨天,我就把自己收藏的满满一箱连环画铺在街沿上,认真地用粉笔在墙上写下:看一本,五分钱。
下雨天的老街特别热闹,大人们都不干活,穿了雨靴踢踢踏踏上老街聊天来了。我的小人书摊,一本也没人看,每个路过的大人都会停下来看一看,然后笑眯眯地离去。
平时,老街到处是纸屑和风吹来的垃圾,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婶,在岁月磨出的坑坑洼洼里日益邋遢。到腊月二十七八临近过年了,老街两侧的住户倾巢出动拿着大扫把出来扫街,用锄头把两侧的水沟清理干净,像给老街洗个彻底的澡准备迎接新年。
有一年,解放军来拉练,住在生产队的粮仓里,每顿饭前都要在晒场上列队唱军歌,歌声穿越围墙飘向老街。我们一群孩子闻着歌声飞奔到晒场,热血沸腾得仿佛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
粮仓里住了一个月从不进老街打扰百姓的解放军,离开的头天,来到老街,把老街的坑坑洼洼全都补好,再仔细打扫干净。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老街。
……
生活东奔西忙,很多故事渐渐淹没在尘埃里,我也渐渐忘了。
阿公刚去世的时候,这个念头又重新浮上来,要将阿公传奇的一生写下来。可是,一转身忙于应付学业,一拖又是好多年。
我是个念旧的人。我会保存每一封朋友往来的信件和贺卡,闲时翻翻,往事重现,会觉得幸福。可是,2001年10月,离开成都后,满满两箱信件全部遗失了。岁月和记忆都断层了。
很多次梦见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屋子积满了灰尘。我打开门,穿过薄薄的夕阳,穿过灰尘和蜘蛛网,惊喜地看到那两箱信,还有那些旧物都静静地躺在时光的灰尘里。梦里一阵度尽劫波的惊喜,醒来一身冷汗。
常常担心,有一天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试图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寻找往事。
很多人从我生命里经过。那些从我生命里经过的人,那些最真实的生命状态闪耀着人性之美,让我着迷。他们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生命的厚度,就是我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我爱他们。
那些在我生命里一路帮助我,成全我,待我如亲人般的朋友们,依然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有些早已天涯各处,有些疏于联络,但他们都住在我的心里,从未忘怀。每每念及,除了想念,还有感恩。
此时,暮色苍茫,回忆像雾一样将我笼罩。往事和故事,轮廓模糊,界限不清,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岁月如沙,时光渐老。把我生命里的人一个一个记下来,听到的故事一个一个写下来。一个一个,就是时光,就是如今的我。
丑丑,本名王燕,客家人,出生成长在四川西昌安宁河边的一条老街上。在成都求学,杭州定居。曾任杭州《都市快报》情感版记者及编辑,专刊中心编辑主任,作品多次获奖,连续三年被评为读者最喜爱的十佳记者编辑。曾出版《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非典时期的爱与痛》。现就职于《杭州日报》文体副刊中心。